第68章揭下皇榜
皇帝快步走进院里时，陆扬正赤着脚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捧着雨。
一场场雨降下去，希望今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好雨知时节，陆扬心里总觉得这是某种预兆。
一种好的预兆，一种幸运的预兆。
一中起死回生重新又见到某个人的单纯的喜悦。
上回被魏逐风训导过的小内官名叫小福子，原本生性就不坏，只是受其他大太监的欺负，学了些拜高踩低的手段，又见自家主子好说话有些失分寸，自从上回被训斥了一番竟发自心底开始愧疚起来。
虽然也有其他人守在门口，负责巡视，却没有一人像他一样为贵人的身体安康急得跳脚。只需要初一十五去皇帝面前点个卯，是否受重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分明在陛下心中此人只要活着就行，其他根本不会伸手去拦。
陆扬失笑，招手认真地邀请道：“你过来坐吧。”
脸庞还很幼稚；胆小，并不是真正的刁奴欺主，更何况他其实不在乎，这不是……恰巧赶上了吗？
陆扬指间扣了下掌心：“叫什么名字？”
小福子照实答了，心里还是很紧张。
“我听你口音耳熟，当是徐州人士，如何入的宫？”
小福子没料到他连这都听出，许是想家了，僵硬的语气变得雀跃：“我家原是徐州，幼时官府征兵，父亲还在将军手底下打过仗。他们驻扎在很远的地方，叫什么我现在都不知道，只听说军队番号里有个‘飞’字，有位少年将军很出名，对！就是前些年造反的那个！
“后来父亲战死，家道中落，我才被一路卖进了宫里。我进宫时听闻皇上在合宫里找寻长相清俊的内官，首领太监说是要去伺候一位贵人。远离陛下，就相当于很久都没有被看见的可能了，谁人愿意呀，更何况还要秘密，不能多话，便，便让我来了……”
小内官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兴许是将这位大人连带着一同贬低了，非常不合适，又急忙想找补回来：“可我却觉得是非常好的差事呢！您和我猜测的一样，一点都没有架子，也不蹉跎人，您是个特别好的大人呀。”
“你们还会猜测我？”
“对，对不起……”
“可我分明是个不受待见的弃子吧。说说看，在你们里面陛下是如何对待我的？”
小福子就是咬舌头，也说不出“禁脔”这个词，脸红扑扑的，分明没有半分旖旎的错觉，然而……
他忽然又觉得，旖旎这个词既相配又不配。
你尽可以将那些衣服向他身上披，但是他不会穿。凝视的打量着的目光就像华袍一样，从肩上一并滑落。
小福子念书少，可尽管是不敢搭话的那些岁月里，也为此深深着迷。
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大人问他的那个问题。
陛下如何对待他？
陛下或许也是一样。
檐下已然积成一团团反光的水洼。
陆扬偏头看他一眼，恰巧对上了那块疤，崎岖，斑驳，但却不吓人。他微微一笑，像是了然于胸，转移话题说：“也许很快就要下雪啦！”
小福子端药过来，问：“大人似乎很喜欢雪？少时难道生长在南方吗？”
陆扬摇摇头：“我本就是上京人士。”
他一旦精神头好一点，嘴里的话就停不下来：“但上京的雪与边疆的不同，上京更绵密，边疆更辽阔，若是看久了，还容易患上雪盲症，有好几日都看不清东西。”
眼盲曾经是一个禁忌词，只是恰好今日他不盲，所以提提也无妨。
小福子兴致勃勃地搭话：“可小人听说，边关已经三年没下过雪了，许是时节不好，各地又冷又旱，偏偏飘不下雪来。这雨很好，今年铁定能下。”
陆扬愣怔了片刻，喃喃道：“边关没有下雪啊……也是，我上回得见，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事易时移，或许早就不是我熟悉的那幅场面了。”
小福子这才感到一时失言，惹人伤心，还没来得及安慰，陆扬自己就想开了，他承诺道：“或许有机会，咱们一同去看吧。”
“好呀，”虽然不知出宫在多久以后，是不是还可以出宫，他依旧为这个约定感到开心，他睁大眼睛，“您别站着了，快回来！我给您换件衣服。”
此刻他都急坏了，生怕身子一贯不好的祖宗，刚醒过来就染了风寒倒过去，朝朝暮暮，又是一个三年。
陆扬的脚没有知觉，踩在地上也不觉得冷，他细细碾过石子，长舒一口气。
大梦谁先觉。
他柔和地摸了摸小福子的头，“我们进去吧。”
鼻涕结成冰晶，都快挂在嘴上，小福子呆呆地看了看陆扬，忽而欣喜若狂，生怕他反悔，拉着这位主子赶快进屋。
就在此时，“皇上驾到！”
陆扬脚下停了停，回身望去，有一点点不解。
陛下大张旗鼓，来势汹汹，甩着一大群人马闯进这里来胡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小福子熟悉，陆扬更熟悉，前者尚且白了白脸为主子感到不安，后者就直接认了命，不悲不喜，无乐无哀。
朝堂上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就像这个以儒名扬四外的窝囊皇帝撒气的避难所一般，随时能将房顶给拆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帷帽被风垂落，赤足冻得通红，仿佛下一秒便要消失在这雪中。
皇帝淡然而视，眼中却如同火光一闪而过，他唤道：“太傅。”
不顾周围人的惊涛骇浪，他执着陆扬的手，问道：“太傅喜欢这场雨吗？”
明明说过多次不要叫这个称呼，不明白，已经走到这个位置的九五至尊，为何要将自己放得那么低。然而陆扬还是点头，遵从了他的意思，“喜欢。”
他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得这样能少些麻烦，不必过多纠缠。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这些年能够在他身边的人本来就少，能够懂的就更少。并没有人察觉到，他的所有情绪就像是死掉了。
皇帝笑了，“那便去雨中跪半个时辰如何？”
陆扬渐渐觉得有些冷了，将斗篷拉好，掩住五脏六腑，然而寒风还是不要命地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