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可无不可,便走到院中,甩开长裘,翩然一跪。他哂笑道:“发生什么了?又来撒气?”
陆扬然早年取得功名,本应该文官清流走到底,然骤生变故,竟从了军。因此虽然睡了几年,身姿却依旧笔挺煞是好看,像青松,更像明月。
很懂得欣赏的皇帝陛下命人搬了把椅子,悠悠坐于堂前,从挡风的缝隙里,能窥见一点芳华。
半刻钟过去,陆扬咳了起来。
那咳声穿透肺腑,围着他的太监都不禁皱眉。
掩在口鼻前的手掌垂下,竟滴落了几粒红色的血珠,破天荒地令陆扬顿了一顿。
血染红了面前的小块地,他暗道可惜,瞧了眼屋内,伸出左手接了一把。
“我不明白,您为何总爱让人跪着。是觉得仰视的姿态能让您获得一点点满足感吗?”
“这不应该吗?”
“应该,只是众人皆跪,也没见你满足了。怎么,你想要的都得到了?”
皇帝的神色更难看了。
小福子颤抖着跪于天子面前,“陆大人刚醒,此刻重罚或有性命之危,若他得罪了您,也请您留他一命,往日再另行责罚。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他说完这话,便自知死罪难逃,嗑的头一个比一个响。
皇帝看他片刻,叹道:“倒是忠心。”
说罢,便离开了这一方小院。
路过陆扬时,也未曾侧目。
时辰到了,小福子打发人着急忙慌,疾声呼喊:“快去请太医!”
“活该!”
一银发矍铄的老头呸了一声。
这声响惊醒了仿佛在哭丧的众人,更惊醒了迟来的愤慨与哀恸。
他轻瞟了众人一眼,仿佛一切皆是淡淡的,也无由让人感到锋芒毕露。
小福子平日里与他接触最多,就是情急之下也感到非常奇怪。
“我奉陛下之命来的,我有什么不妥,你们但凡去检举便是,还不快去扶。”卫太医一声令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小福子声泪纵横,被老头嫌弃地一掌推开:“别碍事。”
他勉力收住哽咽声,期盼着问:“可还有救?”
“他是……怎么死也不可能被冻死。你再多话便没有了。”老者取出一套针,吩咐下去,“看守好门户,别让那些信不过的人朝屋内来。”
小福子抹掉眼泪,坚定称:“是!”
说罢便出去安排,他帮不上陆大人的忙,偏生这些小事,是再不能出错的了。
卫太医施针片刻,对着那沉睡着的,注定无法回应他的面孔道:“我得给他找点事做,否则他又得哭哭啼啼在这烦你,一个人总得起点用处,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对吧。”
无能为力的滋味,的确是不好受的。
陆扬长长的双睫抖了一下。
老者哼了一声:“我就当我说得不错了。”
蜡烛明明灭灭,老者收针,擡手擦掉额上一水的汗珠。
陆扬脉象异于常人,所中之毒又深入肺腑,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实则凶险万分,他方才是全心全意,用了全部的精力,才在阎王爷面前抢回了这个人。
从天而落一个人,面无表情。
老头骂道:“总是这样,一副死人相。”
相貌清俊的青年目光皆在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怔了一下回击道:“我又没有得罪过你。”
“……”“卫太医”说,“自从那年没能成功从你手捞走双生铃,我便觉得这世间的阴差阳错,无论是缺失了哪一步,才导致今天这个结果。我有罪,那些人也有。”
“我知道。”
“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给我传信,让我入京,幸好幸好,我还能够再见他一面。”卫太医,或者说叫他陈老头更合适点,抹了一把眼泪说,“还是谢谢你。他还在,居然还在。到底是什么人…”
此人恢复了点意识,又开始迷迷糊糊呓语。
“南疆……”
老者心想,要去晒太阳?
“魏潜云……”
老者面色一沉,道:“他成婚了,你别想了。”
魏逐风皱着眉,“他们之间有关系?什么关系。”
不料陆扬又拐了个十万八千里,“魏潜云……别想抢我的刀,你又打不过我。”
老者:“……”
行吧。
魏逐风冷脸,起身离开床边,想去倒杯茶。
却忽然听到陆扬喊:“小殿下……”
小殿下猛地颤抖起来,过了许久,仰头去看雨。
“你……”陈老头欲言又止。
“我们没有关系。”他目光一落,“我只是还需要他替我做一件事。很重要,比我们的恩怨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