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可能...山神嫌我们的礼不够重。
"
这个结论引发激烈争论。年轻人坚持要安装电网,老人们则要求更隆重的祭祀。龙安心沉默地听着,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阿公,
"他打断争吵,
"您说野猪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
"北坡,怎么了?
"
"上次呢?
"
"南边。
"
龙安心眼睛一亮:
"我有个想法。野猪不是'复仇',只是改变了路线!我们的防护系统只覆盖了南侧,北面还是空的。
"
他立即带人去查看北侧的围栏。果然,那里的铁丝网被轻易拱开,地上还留着野猪蹭掉的老松脂——它们显然是从那片松林过来的。
"所以祭祀没用?
"吴小山不依不饶。
"不一定,
"龙安心出人意料地说,
"南侧确实一周没来野猪,说明可能有效。现在我们需要双管齐下——北面也安装声学防护,同时...
"
他看向阿公:
"能不能再做点什么,让野猪彻底远离?
"
老人沉思片刻:
"得找到它们的窝。野猪记仇,领头母猪带崽的话,会一直来闹。
"
一支侦察队迅速组成:阿公带队,几个年轻猎人随行,龙安心和张明也跟去学习。他们沿着野猪的足迹和蹭掉的松脂痕迹,深入雷公山北坡的密林。
追踪持续了大半天。阿公虽然年迈,但在山林中的敏锐度令人惊叹。他能通过折断的蕨类判断野猪经过的时间,通过粪便分析它们的健康状况。跟在他身后,龙安心第一次真正理解什么是
"猎人的眼睛
"——那不是简单的观察,而是一种与自然对话的能力。
"看这里,
"阿公突然蹲下,指着一片被压塌的灌木,
"它们在这睡过,不超过两天。
"他拨开枝叶,露出几根棕黑色的毛发,
"带崽的母猪,奶水不足...所以特别馋黄精。
"
继续前行约半小时,阿公突然示意大家停下。前方隐约传来哼哼声和树枝断裂的声音。众人屏息凝神,透过树丛看到惊人的一幕——七八头野猪正在一片洼地里打滚,其中一头特别硕大,左前腿果然有伤;旁边跟着四只半大的幼崽,正学着母亲拱土。
"它们的窝应该就在附近,
"阿公低声说,
"但别靠近,带崽的母猪最危险。
"
退回安全距离后,大家讨论对策。年轻猎人主张下套子或直接猎杀,但龙安心反对:
"林业局明确禁止伤害野猪,何况还有幼崽。
"
"那怎么办?赶又赶不走...
"一个猎人抱怨道。
龙安心想起之前研究的声学驱赶法:
"如果我们把芦笙录音设备架在它们窝附近呢?
"
阿公摇摇头:
"太近会激怒它们,太远没效果。
"
讨论陷入僵局。回寨子的路上,龙安心注意到张明一直盯着手机。
"怎么了?
"他问。
张明抬起头,眼中闪着兴奋:
"我在记录野猪活动轨迹。发现它们走的是一条固定路线,从窝到黄精田几乎直线...而且!
"他放大手机地图,
"它们绕过这片区域,为什么?
"
阿公凑过来看,恍然大悟:
"这里有个废弃炭窑!野猪怕那个味道。
"
龙安心脑中灵光一闪:
"如果我们把芦笙设备装在炭窑位置,声音正好能覆盖它们的路线!
"
"还不够,
"阿公突然说,
"得加上'山神怒'。
"
"什么?
"
老人神秘地笑了:
"一种特别的声音,猎人用来吓唬野兽的。模仿山崩...
"
当天傍晚,一支特殊小队重返山林。他们在废弃炭窑安装了两台大功率音响,一台循环播放芦笙曲,另一台则是阿公亲自
"演唱
"的
"山神怒
"——一种介于吼叫和吟诵之间的可怕声音,连录制时都把张明吓得一哆嗦。
设备设置为运动触发模式,只要有大型动物经过百米范围内就会自动播放十分钟,然后随机间隔再播,防止野猪习惯。
回寨子的路上,阿公难得地拍了拍龙安心的肩膀:
"汉人娃娃,你脑子活。老法子加新工具,好。
"
这个简单的肯定让龙安心心头一热。他忽然明白,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角色不是取代传统,也不是盲目守旧,而是在两种智慧间寻找最佳平衡。
三天过去了,黄精田安然无恙。一周后,侦察队再次探访野猪窝,发现已经
"人去楼空
"——野猪群迁到了更远的山谷。合作社终于松了一口气,补种工作全面展开。
就在龙安心以为事件告一段落时,县气象局突然来人,点名要见他和阿公。
"我们是来调研苗族传统物候知识的,
"带队的女工程师说,
"听说你们用声音驱赶野猪很成功?
"
原来,有人把
"山神怒
"录音传到了网上,引起声学专家注意。初步分析显示,这种声音含有特定次声波,确实能对野生动物造成不适但无实质伤害。
"更让我们感兴趣的是这个,
"工程师播放了一段视频,是务婆生前唱的《节气歌》,
"歌词中关于天气变化的描述,与我们三十年的气象数据高度吻合!比如'枫香叶红时必有霜',在统计学上显著...
"
调研持续了一整天。阿公展示了祖传的
"观天术
"——通过云形、风向和动物行为预测天气;龙安心则介绍了合作社将传统知识与现代技术结合的经验。气象局团队如获至宝,表示要建立长期合作,研究苗族生态智慧的科学基础。
送走客人后,龙安心和阿公坐在合作社门前的石凳上休息。夕阳西下,将远处的黄精田染成金色。新安装的声学防护系统静静守护着这片土地,既传统又现代,就像两位并肩而坐的老人和青年。
"阿公,
"龙安心好奇地问,
"'山神怒'到底是什么原理?
"
老人掏出旱烟袋,慢悠悠地装上烟丝:
"谁知道呢?我阿爸这么教,他阿爸这么教...也许山神真的存在?
"他点燃烟丝,深吸一口,
"或者,野猪只是怕它们没听过的声音。
"
烟雾在夕阳中袅袅上升,像一座连接古老与现代的桥梁。龙安心不再追问。有些智慧不需要解释,只需要传承和尊重。
当晚的合作社例会上,龙安心提出了新计划:建立
"苗族生态智慧数据库
",系统记录务婆的古歌、阿公的狩猎知识、妇女们的物候观察...张明负责数字化处理,吴晓梅组织翻译,吴小山则联系学术机构合作研究。
"这将是我们最珍贵的'产品',
"龙安心环视众人,
"比黄精、比刺绣更值钱的文化遗产。
"
表决时,连最反对
"迷信
"的吴小山都举手赞成。阿公坐在角落,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历经风霜的野菊,终于在阳光下绽放。
会议结束后,龙安心独自走到黄精田边。新栽的幼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远处的音响偶尔传来几声模拟的芦笙旋律。他蹲下身,抚摸松软的泥土,突然理解了务婆常说的那句话:
"山不走向人,人走向山。
"
文化如此,智慧如此,生活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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