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仪式（三）
雷恩做了个梦。这梦悠长深邃，笼罩着昏暗的雾霭。
他坐在一辆马车上，在狭窄的车厢中与一位披着白色头纱的女性相对。
女人穿着绒纺的浅绿色纱裙，面目在白纱后模糊不明，但看得出面颊消瘦、脖颈修长。她双手交错地搭在膝前，相对于魁梧的雷恩显得柔弱而娇小。
马车的车窗外只有一片漆黑，传来沙沙雨声。雷恩静静坐在对他而言有些逼仄的座位上，却丝毫不想离开这里。他盯着面前白纱女人的面庞仔细地探看，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穿过那道明明稀薄得像清晨薄雾的面纱，看清她的面目。
半晌，雷恩忍不住低声开口：“母亲？”
女人擡起头，隔着纯白的面纱望着他，依然沉寂着。
两侧的窗户逐渐明亮起来，雨也渐渐停下了。雷恩明白自己即将醒来，但他不想。他茫然地望着面前身穿绿色纱裙，与埃林展示给他的梦中蓓佳尔·奥琳薇尔形象一般无二，却被隐藏在面纱后的年轻女人，浑身颤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想走……”他张了张嘴，无声地说道。
窗户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了，连同车厢本身也在发光。那狭窄相邻的两道座位之间忽然变得宽敞起来，相距越来越远。雷恩伸了伸手，才发现她已经遥遥退出了不知多远，十分渺小了。
雷恩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激动地想从座位上起身追逐。他睁开了眼，在眩晕感中一下从床上坐起。
眼前是杂乱但熟悉的房间，佩莱尔宅邸的三层、他和埃林遇见自己祖父巴勒莫·沃克的卧室。墙壁已经被修好了，一点损坏的痕迹也没留下。灿烂的天光从窗户映照进来，雷恩知道这不是阳光，但它很温暖。雷恩低头审视自己的身体——伤势早已痊愈，身上穿着崭新的白色短衣，体型正合适，大概是佩莱尔的。
他脑袋一阵刺痛，忽然想起了此前埃林被自己投掷出的长剑贯穿的那一幕。雷恩浑身一战，飞快地从床上翻下来，一路沿着楼梯朝下冲去。
“砰”的一声，半位面宅邸的大门被雷恩推开，露出了门前小院的景象。埃林正举着一只木制的花洒懒散地浇着佩莱尔种植在宅邸附近的花，见到雷恩一手撑着门框，瞪大眼睛、气喘吁吁地盯着自己的样子，一时愣了愣：“你醒啦？”
雷恩生怕这又是另一场梦，三两步冲到了埃林面前、一把将他抱住。等到他再次感受到埃林身上熟悉的味道和那有些消瘦的身体触感，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开。
埃林擡头盯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雷恩看了一会，才笑了笑：“原来你是以为我死了？”
“你忘了，我虽然位阶尚低，但好歹也是正式法师。‘镜影术’和‘隐形术’这样简单的魔法还是会的。”
回想起那时的情境，雷恩很快也便理解了他的意思。显然在他和佩莱尔、巴勒莫交锋时，埃林悄悄制造了一道幻影作为替身，自己隐藏到了其他地方。他此前刻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为的就是误导雷恩，让他忽略埃林自己也有复杂的法术能力这一点。到后面他投掷出长剑的时候，击中的其实是埃林的幻影。
雷恩随即又想起那时候埃林为了激怒他而说的那些话，神情一下子暗下来，盯着埃林说道：“你说的那些话……我真的很不好受。”
“我向你道歉。”埃林拉住雷恩的手，“佩莱尔和巴勒莫·沃克都离开半位面了。我们去附近走走吧。光辉契约刚被抹消，你也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雷恩依然是一脸不满。如果不是他还是有着相当的矜持和自傲，或许应该是满脸委屈。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任凭埃林拉着朝空岛边缘走去。
从半位面岛屿的边缘向下望去所见到的景象依然是那么惊心动魄。无尽的云层向下堆叠，一路直至下方深蓝色的天空深处。据佩莱尔所说，在半位面越过边缘后就等同于从半位面的另一边穿出，整个位面的空间结构上就像是一道“扭环”。他口中的“扭环”也就是埃林前世的莫比乌斯环。如果从空岛边缘跳下去，就会在一段时间的坠落后突然发觉自己出现在了岛屿的上方。
不过这也是很危险的，经过长时间的坠落后没有减速的魔法肯定会摔成一片泥。
埃林放开了雷恩的手，独自走到悬崖旁眺望着天空的远处。背后的雷恩见到这一幕，忽然又心中一痛。他想起埃林说自己会像一只鸟儿一样从他身边飞走，永远也不再回来。
他悄悄打量着埃林的面庞，年轻法师继承自弗格斯家族的的灰色眼睛依然澄澈地映照着天空，里面没有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