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三魂七魄
翌日，一条溪水旁。
陆扬蹲在石头边，将手探了进去，流动的鱼群从指缝间穿流而过，两指无意间收拢，夹住了一片透明的鱼尾。
他闻到了石苔的味道。
保持着濯洗的姿势发了一会儿呆，他擡起头，对站在上游挡住大半阳光的魏逐风笑着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条小溪。”
青石板路，白砖墨瓦，小巷前一条横桥，从土墙溢出的水声细细密密，才算到了江南。
魏逐风犹豫了一瞬，道：“既然到了这里，我得去找一个人。要不你随便找家茶馆等等我？”
陆扬舔了舔嘴唇，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片刻后大方地招招手，“你去吧。”
“我去了。”魏逐风说完，盯着他矜贵且妥当地从包袱里找出了擦手的布巾，从里到外从外到里，慢条斯理将每根手指都拧干，确认没有水流溅到身上后，才满足地扬起嘴角。
直到看完了全程，仍旧没有走。他伸手去要那块布：“湿了，别往包袱里放。”
陆扬说：“好。”
收拾妥帖完，魏逐风皱着眉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是多久？”陆扬慢慢地眨着眼睛。
“……一顿午饭的时间。”他补充道，“很快。”
“好。我等等就是——”
他不厌其烦的好脾气被一个小孩的哭声打断了。
两人循声看去。
垂髫之岁的女孩追在母亲身旁，肩上不约而同提了个大背篓，里面满满当当。陆扬眼尖，一眼望见几个装着盐的小瓶子，卡在竹篮交错的缝隙里，差点就要撒出来。
“你现在哭做什么？我不是问了你，要什么糖就自己去挑，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我像你这般大时，扛着锄头下田放牛，还能换来邻里给的几把小葱。怎么就不如此不大方呢？”
“我说了我要那个桂花糖的，你就说桂花你可以做何必要买；我说要甑糕，你就说贵。”女孩子抽泣，喑哑着嗓子却没放弃连绵不断的控诉，“怎么就是我不大方了！”
“……”
母亲脸红了半晌，自认说错了话，哄了片刻，高高兴兴带姑娘去买“太贵的”甑糕。
陆扬恍然，出了一下神。
横山偏僻，每逢初一十五会有一个商贩挑着扁担上山，长老们破例许孩子们用月钱换一点零嘴。那是他记忆里绝无仅有，独一无二，关于严苛以外仍带有一丝温情的印象。
他至今记得有个烧饼，大约两个巴掌大小，烤得焦香四溢，通体金黄，还可以刷辣酱亦或是撒点白芝麻，只要两钱。
林霜寒给他买的。
他刚到横山不过几月，还没混成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状，还有那么一些轻微的青涩和不安，总是央托林霜寒替他去，他站后面等。
林少主脾气很好，善解人意，包容了他不为外人所知的胆小和怯懦。
但有一天长老见了，忙不叠摇头，指着他的鼻子，扬扬得意道“怎么如此胆小，还不快去锻炼胆量”。
要大大方方。
要临危不惧。
要承担自己的选择和喜好。
去就去！
偏偏那一日，烧饼从两钱，变成了三钱。
他前面的小师弟遗憾地叹了口气，开始撒娇，问能不能赊一点下次再给。
小师妹说贸然涨价，这回不算，不能多收钱。
摊贩连连摆手，和孩子们聊得开心极了。
他站在原地冻成了冰棍，想要掉头就走，恐怖的声音将他叫住。
“诶！诶！那个孩子，你不买吗？”
小陆扬听见脖子转过去时发出的咔咔声，强颜欢笑维持镇定：“我不要了。”
他听见银铃的声音，擡头看见一双担忧的眼睛。
魏逐风踌躇：“要不……”
“不可以带我去吗？”陆扬听见自己说。
他已经长大了，魏逐风也不是突然涨价的烧饼，自以为是为人考虑算怎么回事。
他壮着胆子，接着保证：“我不搅扰你们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