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同一个声音由很多人共同发出，那就不再是普通的声音，而是人民的呼声。
他们没有斗争方法营销技巧，但是他们有嘴有心，有亲属有社交圈。
线下的呼声其实很难向上传导，然而日益激烈的东西必然引发由上而下的关注，于是，哪怕高冷如99年的电视台，也不能再忽视下去了。
渐渐的，开始有本地台在相关节目里讨论读书话题。
质变，发生在《附加值》刊发后的第四天。
起因是BJ台的都市新闻，专门为读书争论做了一次街访，并且“找对了”一位大爷。
大爷操着一口含含糊糊的京腔愤而怒骂：“现在的媒体太不像话了！胡言乱语，胡编乱造，胡哔哔瞎扯哔哔哔……都不如一个孩子！”
“哪个孩子？”记者追问。
“就是写作文那个，方，方帅？”
“大爷，是不是方星河？”记者帮忙圆场。
“不是不是！”大爷坚定摆手，自信满满，“我孙女管他叫大帅！姓方，那不就是方帅吗？”
女记者猛然瞪大双眼，表情透着一种不知道能不能笑的慌张……
她用力忍住，绕开名字，继续往下推进。
“那您觉得他的文章怎么样？看法对不对？”
“对！”大爷用力挥手，杀气腾腾，“就应该把那些胡诌八咧的专家记者都拉出去枪毙！”
躺进枪毙名单的女记者愈发哭笑不得：“大爷，人家没说过要枪毙谁……”
“不可能！”大爷斩钉截铁笃定至极，“他写了，要把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坏分子全都干碎！”
“……”
这激昂的声调瞪圆的眼仁，您以前是唱样板戏的吧？
是吧是吧是吧？
然后可能正是因为那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荒诞，这期节目意外的火了。
收看了节目的小年轻们差点没笑死，然后在网上嘻嘻哈哈：“方大帅下令，去把那些教授全都拉出去毙了！”
一口大锅给方星河扣得严严实实的。
乖仔方：这话我没说过！
吃瓜群众：可是干碎就是你的风格！
所以这大爷到底看没看过方星河的文章？就很迷。
反正梗是火了——这年月也有梗，也有年度热词，比方PLMM，恐龙，只不过没有人统计罢了。
但是热梗的生命力，并不比后世差上分毫。
于是方星河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个黑称和一个昵称。
黑子们喊方大帅，意思是瞎几把指挥，在不该置喙的话题上逼逼叨叨，自以为是领头大元帅，其实很可笑。
粉丝则喊方帅，意思是方星河最帅，直白猛夸。
两拨人在网络上干得不可开交。
好吧，其实他们天天干，倒也不稀奇。
反正节目的收视率特别好，网络上的讨论也很有意思，让很多卫视看到了方星河的热度和社会价值，终于下定决心大力跟进。
不是聚焦教育，而是通过聚焦方星河与韩涵，来展开教育话题。
这中间的区别非常明显，可在观众们眼中都一样——方星河到底是谁？为什么又一个台在聊他？
烦的人自然就不看了，但总有人看得下去。
至此，电视台、报刊、广播电台、初生网络，四位一体，开始全面畅享方星河的流量，同时也创造出新的流量。
之前有没有1亿的覆盖规模很难讲，反正现在肯定有了。
随之而来的坏处是，方星河想要镇之以静、隐身闭关的想法，也几乎完全破灭。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真不是他想静就能静下来的了，全世界都催着他赶紧动一动，各种@、各种撺掇、各种上门。
从萌芽的赵长天到李其纲，从陈阿姨到亚丽姐，从余桦到陈思和，所有沾得上边的熟人，都在被人情和工作压力裹挟。
最急的是赵总编，萌芽5月刊最终爆卖了60万册，然后6月7月蹭不到方星河之后，马上跌回5万册的水平，愁得全社人马直起火疖子。
虽然比之前快要死掉的状态要好得多，可是谁不希望一直辉煌下去呢？
于是很自然的，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方星河头上，天天撺掇他赶紧把长篇小说弄出来，萌芽愿意以最高的价格连载。
方星河想都没想，果断拒绝。
这部小说，如果真走月刊连载的模式，读者绝对会上门弄死他的……
然后赵总编和李主编就开启了不要脸模式，一天给他发N条短信，没话也要硬扯两句闲嗑。
除此之外，记者们也一天比一天癫。
他的手机号只给了十来个人，结果收到的短信和电话逐日递增，指数级上涨。
方总不胜其烦，把手机一关，爱谁谁。
破手机简直买了个寂寞……
事态发酵到7月底，县里宣传口领导终于也被逼上梁山，亲自带人上门拜访。
结果陪同的刘大山咚咚咚敲了半天，连院门都没敲开，顿时急出了满头大汗。
爷啊！
小山我的任命文件还没发下来呢！
教导主任大黄左右看了看，一下狠心一咬牙，拱着大屁股从院墙上翻了过去。
噗通！
“嘶……哈……唉哟……”
大黄忍着疼，极小声的嘶嘶哈哈着爬起来，然后一瘸一拐打开小院房门，这才高声喊：“小方，搁家呢？院门没关，我们进来了啊！”
领导们纷纷对他投以欣赏目光，这位同志敢于任事又会做事，真不错真不错！
大黄啊，你的人生路，翻宽了啊~~~
方星河没辙了，不得不露面，但也没给好脸，就杵在平房门口接待了来访嘉宾。
县领导的意思特别简单。
翻译过来大概是——
祖宗嗳，别人你不理，人民日报的记者总得给一点点面子吧？
人家都找到我这儿来了！
方星河懒洋洋一抬眼皮：“那你们就接了采访呗。”
好家伙，刘大山腿肚子都给吓哆嗦了——活爹啊，你可别这么阴阳怪气的了！
站在你面前的是咱家部长，等在后面的是人民日报！
你要是实在有脾气，抽我行不行？
方星河偏不，他就是要挑个儿大的怼。
当然，并不是为了耍威风，而是为了立规矩。
小县城里人际关系复杂，一旦开了口子，叫他们产生“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想法，那么接踵而至的麻烦将会无穷无尽。
方星河心里特清醒，自己是一个没有扎实背景的孩子，如果表现得一团和气，万事好商量，恐怕以后县领导儿子结婚都敢把自己拉过去陪酒。
还要美其名曰：尊重你，给你面子。
有名气有利益，没背景没脾气，可不就是要被各路牛鬼蛇神薅到死么？
国人崇尚圆滑，看重人脉，这都没错，绝对是普通人行路做事的正道。
但是方星河才不惯着那些。
我以此身来此世，不是为了跟你们和和气气交朋友，赚钱养望做裱糊匠的！
你们想要的面子，我不打算给，怎么着吧？
不怎么着。
县领导涵养极好，也很聪明，知道这个事儿不能硬来，于是特别客气的和他商量。
“小方，人家要采访的人是你，当然以你为主，如果你有什么顾虑，那么不妨讲出来，咱们群策群力，看看怎么妥善解决……”
水平高的人是不一样，最起码知道应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
于是方星河也正经起来，直言不讳。
“如果是关于教育方面的采访，那么我不接受，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没有更多需要表达的东西。
然后我正在写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没时间，也不想因为外界的干扰分心。
我性格直，希望您理解。”
刘大山和大黄悄悄对视一眼，苦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