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蹦出几个法语词汇。王厅长频频点头,随行人员忙着记笔记拍照。
"这是我们最受欢迎的设计,《蝴蝶妈妈》系列。
"刘莹指着展示柜,却拿起了岩溪寨的仿品,
"采用了现代审美重构传统元素......
"
龙安心刚要纠正,吴晓梅突然走上前来。她手里捧着那件法国订单样品,用苗语轻声说了句什么。
"她说这是真正的苗绣。
"务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用生硬的汉语翻译,
"每一针都连着祖先的魂。
"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王厅长好奇地接过绣品,仔细端详:
"这金线用的很讲究啊,是24K的吗?
"
"是铜线镀金。
"吴晓梅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们苗家传统不用真金,铜线更柔韧,能保存更久。
"
刘部长赶紧打圆场:
"晓梅是我们这最好的绣娘,手艺祖传的!
"他朝龙安心使眼色,
"王厅长,我们去看看古歌录音棚吧?
"
参观团移步二楼后,龙安心发现刘莹落在最后。她凑近他,香水味熏得他后退半步:
"龙大哥,我爸说非遗的事基本定了。
"她压低声音,
"晚上有空吗?温泉度假村新开了日料......
"
楼梯口传来银饰的轻响。吴晓梅站在那里,手里端着茶盘。她今天没戴任何首饰,只有发间那根鱼形银簪——龙安心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务婆的茶。
"她放下茶杯,茶水在杯子里晃出一个小小的漩涡。
王厅长抿了一口,眉毛扬了起来:
"这茶......
"
"是我们雷公山特有的野生茶。
"龙安心说,
"务婆加了点草药,能润嗓子。
"
接下来的半小时,王厅长的态度明显热络起来。他详细询问了合作社的运营模式,甚至主动提出可以帮忙对接海外市场。
"这种原生态的文化瑰宝,
"他拍着龙安心的肩,
"应该走向世界嘛!
"
送走考察团时,太阳已经西斜。刘部长落在最后,把龙安心拉到一边:
"小龙,王厅长很看好你啊!
"他挤挤眼,
"不过最终名额还得上会讨论......莹莹那孩子对你挺有好感的。
"
龙安心望着远去的车队,尾气在夕阳下呈现出诡异的紫色。他回到合作社,发现吴晓梅正在收拾茶杯。务婆的特制茶壶已经空了,壶底残留的草药渣散发出苦涩的香气。
"王厅长答应帮我们联系法国那边的代理商。
"龙安心说。
吴晓梅的手停在半空:
"条件是什么?
"
"要我们参加下个月的深圳文博会,现场演示苗绣。
"龙安心顿了顿,
"刘莹当解说员。
"
茶杯在吴晓梅手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今天一直没戴银饰,只有那根鱼形簪子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我去准备样品。
"她转身走向工作间,背影挺得笔直。
龙安心跟着进去,发现她已经在整理参加文博会的材料。工作台上摊着那本《营造法式》,书页间夹着几张素描纸——是鼓楼的改良设计图,将苗族
"鱼骨式
"结构与汉族榫卯工艺完美融合。
"你什么时候画的这些?
"龙安心拿起图纸。
吴晓梅头也不抬:
"晚上。
"她顿了顿,
"反正睡不着。
"
图纸边缘有细小的字迹注释,有些地方反复修改过。龙安心认出那是吴晓梅的字,但比平时工整许多,像是刻意模仿《营造法式》上的印刷体。在一处连接节点的设计旁,她写着:
"参考龙叔1987年修鼓楼的方法,但鱼尾榫角度增加5度以增强抗震性
"。
"你去找阿公问过我父亲的事?
"
吴晓梅的耳尖微微发红:
"务婆说的。她说你父亲修鼓楼那会儿,你才这么高。
"她比划了一个小孩的高度,
"整天在工地捡木屑玩。
"
龙安心胸口突然发紧。父亲去世那年,他正在广州工地搬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葬礼是村里人帮忙办的,骨灰盒上盖着那块他从小熟悉的木工尺。
窗外传来摩托车引擎声。龙安心走到窗前,看见阿惠和另外几个年轻人站在合作社门口,神情犹豫。他们身后停着几辆岩溪寨的摩托车,车身上贴着
"非遗传承基地
"的贴纸。
吴晓梅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放下手中的绣片,银簪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光。
"我去煮茶。
"她轻声说,
"务婆说,回头的鸟儿最渴。
"
龙安心独自下楼迎接。阿惠第一个走上前,牛仔裤膝盖处的破洞里露出擦伤的痕迹。
"安心哥,
"她声音发颤,
"我们想回来......
"
黄毛站在最后面,手里还拿着那部新手机。屏幕已经碎了,像张布满裂纹的蜘蛛网。
"他们说话不算数,
"他嘟囔着,
"说好五千,实际才发三千......
"
合作社的厨房飘出枫香茶的气息。龙安心看见吴晓梅端着茶盘走出来,盘里摆着十几个粗陶碗——每个碗底都有个小洞。
"喝吧,
"她用苗语说,
"喝了就让怨恨流走。
"
这是苗族最古老的和解仪式。阿惠第一个接过碗,茶水从洞中漏出,打湿了她的运动鞋。但她还是仰头做出饮尽的动作,水珠顺着下巴滚落,分不清是茶水还是泪水。
龙安心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
"人心像木头,太干了会裂,太湿了会腐,不干不湿刚刚好。
"
暮色四合,合作社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吴晓梅站在光晕里,发间的鱼形银簪微微晃动,像是要游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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