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藤保鲜法成功的喜悦在合作社持续了整整一周。龙安心站在仓库里,手指抚过整齐码放的猕猴桃酱瓶,瓶口的葛藤叶封签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上海方面又追加了三百瓶订单,还特意注明
"保留传统包装
"。
"龙哥,实验室的完整报告出来了。
"张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大学生手里挥舞着一叠文件,
"葛藤汁里那种特殊生物碱的结构式确定了,我导师说完全可以写篇论文...
"
龙安心接过报告,密密麻麻的分子式和数据让他眼花缭乱。
"简单说,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
"就是...
"张明推了推眼镜,
"葛藤汁里的化合物能破坏微生物的细胞膜,但对人体细胞无害。更神奇的是,它只在酸性环境下激活,恰好猕猴桃酱是酸性的...
"
仓库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吴晓梅挎着竹篮走进来,篮子里装满深红色的野果。
"后山的杨梅熟了,
"她拿起一颗在衣角擦了擦,递给龙安心,
"尝尝?
"
果实入口的瞬间,酸甜的汁液在口腔迸发。龙安心眯起眼,这味道比市场上卖的杨梅更浓郁,带着山野的粗犷气息。他注意到吴晓梅尝了一颗后突然愣住,眼眶微微发红。
"怎么了?
"龙安心问。
吴晓梅摇摇头,又拿起一颗杨梅仔细端详。
"这种小粒的、颜色特别深的...我母亲以前常采。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果实的表面,
"有十年没吃到了。味道一点没变。
"
张明好奇地凑过来,
"野杨梅的花青素含量是栽培品种的三倍,抗氧化能力...
"看到吴晓梅的表情,他突然住了口。
仓库里安静下来,只有山风穿过木板的缝隙发出轻微的呜咽。龙安心想起吴晓梅曾提过,她母亲在她十二岁时离家去了广东打工,再没回来。那颗杨梅里包含的,是一段被遗弃的记忆。
"我们可以做杨梅果脯,
"龙安心打破沉默,
"用古法晒干,保留这种味道。
"
吴晓梅抬起头,眼中的水光还未散去,但嘴角已经扬起。
"就像我外婆做的那种?用米酒和蜂蜜腌渍?
"
"对,而且...
"龙安心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向角落的书架,从一堆资料中抽出一本手抄本,
"你们看这个。
"
那是务婆口述、他记录的苗族古歌《十二个太阳》。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十二个形态各异的太阳,每个旁边都有简短的注释。
"传说远古时有十二个太阳,晒得大地干裂。
"龙安心指着那些图案,
"英雄杨亚用弓箭射下十一个,留下现在这一个。但务婆说,其实那十一个太阳化作了不同山头的野果...
"
张明凑过来看,
"这不科学。太阳和野果怎么可能有关系?
"
"不是字面意思,
"吴晓梅轻声解释,
"古歌用隐喻讲述不同季节、不同海拔果实的成熟规律。我小时候听老人说,雷公山十二个山峰的野果味道都不同,就像十二个太阳有不同热度。
"
龙安心的手指停在手抄本的一个图案上——那个太阳被画成杨梅的形状。
"看,这里写着'第三个太阳落在南山坡,变成红眼睛果'。务婆说'红眼睛果'就是野杨梅。
"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们可以做一个系列产品!十二种果脯,对应十二个太阳的传说。每个山头采一种野果,包装上印对应的古歌片段...
"
"这太棒了!
"吴晓梅的竹篮微微倾斜,几颗杨梅滚落到地上,
"我知道每个山头最好的采果地点。南山的杨梅,北坡的刺梨,鹰嘴崖的野葡萄...
"
张明皱着眉头计算:
"从商业角度,系列产品能提高客单价和复购率。但开发十二种新品需要大量测试,保质期、包装、标准化...
"
"先做三种试水,
"龙安心已经拿起笔记本快速记录,
"杨梅、刺梨和...野猕猴桃我们已经有成熟工艺了。
"
"还有八月瓜,
"吴晓梅补充,
"西山坡的八月瓜熟时会自己裂开,务婆说那是'笑开的太阳'。
"
三人越说越兴奋,计划很快成形:由吴晓梅带队采摘野果,龙安心负责产品设计和商业推广,张明则用他的科学知识优化工艺流程。当天下午,他们就在合作社召开了全体会议。
"十二个太阳果脯?
"阿公听完龙安心的介绍,旱烟袋在椅子腿上敲了敲,
"我小时候吃过七种,剩下的怕是已经绝种了。
"
"没关系,
"龙安心说,
"我们先做还能找到的。阿公,您知道哪里还有特别的野果吗?
"
老人眯起眼睛,烟雾从他鼻孔缓缓吐出。
"鬼见愁崖有种小柿子,霜打了才甜。以前苗王专吃那个。
"
"太危险了,
"吴晓梅立刻反对,
"那里悬崖陡峭,去年还摔死过采药人。
"
"所以才叫鬼见愁嘛,
"阿公咧嘴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不过你们汉人娃娃肯定爬不上去。
"
龙安心注意到几个苗族青年交换着不服气的眼神。最壮实的阿吉站起来:
"我能去。小时候跟阿爸采过岩黄连,知道路。
"
会议结束时,他们确定了首批开发的四种果脯:杨梅、刺梨、八月瓜和岩柿。每种都将由熟悉地形的村民带队采摘,确保安全和可持续性——每人必须遵守
"采三留一
"的古训,即每丛植物只采三分之二的果实,剩下的留给山林鸟兽。
第二天黎明,四支采摘队同时出发。龙安心跟着吴晓梅去南山坡采杨梅,同行的还有三个妇女和两个半大孩子。八月的山林笼罩在晨雾中,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腿和鞋面。
"就是这里。
"吴晓梅在一处向阳的斜坡停下。十几株野生杨梅树散落在灌木丛中,深红色的果实像无数小眼睛在绿叶间闪烁。与人工种植的杨梅不同,这些野果树高不过两米,枝干扭曲多刺,果实小而密集。
"小心刺,
"吴晓梅提醒道,
"还有,别碰树干上那种白色的菌子,有毒。
"
龙安心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小心地将果实连蒂摘下,放入腰间绑着的竹篓。工作单调却令人平静,只有鸟鸣和果实脱离枝头的轻微
"啪嗒
"声打破寂静。阳光渐渐强烈,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下。
"你母亲...
"龙安心犹豫着开口,
"她为什么离开?
"
吴晓梅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采摘。
"那年山里闹虫灾,庄稼绝收。有人来寨子里招工,说广东的工厂包吃包住,一个月能挣八百块。
"她的声音很平静,
"她走时说赚够钱就回来盖新房,后来...就没了消息。
"
一颗熟透的杨梅在她指间破裂,深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顺着她的手腕流下。龙安心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递上自己的手帕。
"没关系,
"吴晓梅在衣角擦了擦手,
"这些年我早想通了。她只是...被第十二个太阳晒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