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你是不是误会了?”夏侯湛看出气氛不对,连忙解释,“我知道令尊因杨骏而辞官,因此对安仁在杨骏府中任职不以为然。不过安仁投身杨府乃是另有所图,杨家今日覆灭安仁居功至伟,所以就算有什么误会,也可以冰释前嫌了。”
“原来潘主簿是襄助剿灭杨骏的功臣,来日必定飞黄腾达,真是可喜可贺啊!”卫恒假意拱了拱手,语含讥讽。
“二公子你听我说,令尊当初被杨骏陷害,如今想来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夏侯湛见潘岳只是煞白着脸不做声,焦急地打着圆场,“满朝公卿,能与杨骏相颉颃者,唯有令尊而已。如今杨家覆灭,令尊众望所归,日后必当行辅臣之职。安仁之前若有什么对不住卫家的地方,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还请令尊和二公子体谅。”
“哦,原来潘主簿之前不论对卫家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卫恒笑了笑,语调却由冰冷转为凌厉,“不过就算潘主簿的本意是扳倒杨骏,也须知道凡事皆有底线,有必要用我三弟卫宣的性命去做牺牲吗?待他日潘主簿论功行赏加官进爵的时候,会不会感觉我三弟冤魂不散,在九泉之下看着你呢?”
“二公子,这话就过分了!”夏侯湛涨红了脸,连声辩解,“就算是杨骏差人告密,卫驸马也确实有酒色上的过失。安仁那时身为廷尉平,逮捕他不过是秉公执法。后来卫驸马不幸身死,怎么能怪到安仁的头上?何况安仁后来还因此获罪免官……”
“夏侯兄,请不要再说了。”潘岳原本一直垂眼盯着地上的细桃枝簟席,此刻却蓦地抬眼止住了夏侯湛的分辩。“卫二公子说得对,卫驸马之死我难辞其咎,我确实没有颜面来这里寻求庇护。”说着,他朝卫恒深深施了一礼,随即走到客房外,穿上鞋子就往外走。
“安仁,你回来,你此刻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夏侯湛见潘岳要走,大惊失色,连忙跑上去阻拦,“生死攸关,你此时何必负气?”
“我不是负气,是确实欠了卫家一条命。”潘岳想起当日卫宣直挺挺躺在廷尉狱中的情形,手指上仿佛又沾染上了他撞在墙上的脑血。卫家三公子驸马卫宣如此惨死,就算他不是有意,那罪孽确实是再也洗刷不去了!
“安仁,安仁,你不能出去!”夏侯湛虽用力阻拦,但潘岳去意甚绝,推开他径直走向大门。夏侯湛求援一般望向卫恒,却见卫家二公子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眼神仿佛淬了冰一样让夏侯湛浑身发冷。
卫家仆人们明白主人的意思,见潘岳走到大门口,立刻给他打开了门,明显一副“好走不送”的模样。潘岳不敢去看众人或惊讶或愤怒或怜悯的眼神,双手提起衣袍,目不斜视地沿着卫府宽大的台阶走了下去,走进那片隐藏着无数鬼蜮和杀机的黑夜。
这样的结局,他其实一早便想过的,所以才会连杨容姬都一并送走,还写下了那封可以保全她的和离书。孙登师父说得对,就算他是引诱雉鸡出没的雉媒,也会在猎人的包围圈中被乱箭误杀。更何况,这一次貌似并非误杀,而是有人专门针对他布下了圈套。那个在杨骏府中听到的充满恨意的声音,虽然久远得想不起属于谁,却仿佛毒蛇的尖牙,让他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黑暗中的洛阳街巷曲曲折折,似乎藏着怪兽的迷宫,每一步,每一个转弯都隐藏着致命的威胁。潘岳疾步在高墙之间穿梭,似乎又回到了童年的噩梦中,望不见出路,逃不出桎梏。
“刚才潘岳就是在这里下车的,必定跑得不远,给我细细地搜!”那个毒蛇般黏滑的声音忽然在隔墙外响起,伴随着一阵杂沓分散的脚步声,让潘岳猛地停住脚步贴在墙上,紧张得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