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货时,周师傅一刻也没闲着。他穿梭在人群中,帮忙搬运粮袋,时不时叮嘱两句:“轻着点,别撒了!这些可都是咱们的命根子!”
李天佑趁着空隙去上厕所,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备料场。生锈的铁轨旁堆着美制钢锭,表面的锈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几个工人正用木杠吃力地撬动日式炼钢炉的残骸,金属摩擦声刺耳地划破空气。
“小同志搭把手?”一位老师傅扔来一副劳保手套,掌心的补丁上还留着弹孔,显然经历过无数次的修补。李天佑伸手接过手套,刚要搬动钢锭,却触到铭文上模糊的“奉天造兵所”字样,心中不禁一颤,这分明是伪满时期的老物件,承载着那段屈辱的历史。
“同志,咱的新炉子什么时候能到?”一个学徒工搓着冻僵的手,向李天佑投来期盼的目光。他军管会发的棉手套已经磨穿指尖,露出冻得通红的皮肤。李天佑摸出兜里的炒黄豆分给他,看着年轻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想起空间里还有一台美式电炉和不少杂七杂八的工业设备。
他抬头望向高炉上飘扬的红旗,猎猎作响的旗帜在寒风中舒展,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恍惚间,他想起田怀中教他练字时写下的那句话:“暗处的光,要照在明处的人身上。”
王铁牛看见李天佑上厕所回来,立刻迈开大步迎上去。他一把搂住年轻人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人差点站不稳:“小子,看啥呢?这些破铜烂铁明儿就变废为宝!”他弯腰捡起一块钢锭,手臂肌肉紧绷,轻而易举地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瞧见没?咱工人的手,能砸碎鬼子的枪,也能炼出新中国的钢!”说罢,他重重地拍了拍李天佑的后背,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厂区回荡:“走!跟我去搬粮食,手脚麻利点!”
返程的路上,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雪粒子,如沙砾般狠狠砸向挡风玻璃,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李天佑单手稳稳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那里藏着一个温热的铝饭盒,是周师傅硬塞给他的,里面装着两个杂合面馒头,还夹着钢铁厂自炼的猪油渣。馒头的香气透过饭盒缝隙,时不时钻进他的鼻腔,带着一股朴实的温暖。
“李同志车开得比洋学生稳当。”王铁牛骑着马从左侧疾驰而来,他的军大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马鞭梢头系着的红布条在车灯的光晕里翻飞,宛如跳动的火焰。“当年我在二十九军学开车那会儿,北平城会摆弄方向盘的不过百来人......”
话未说完,他突然猛拽缰绳,东洋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堪堪避开路面上一个巨大的弹坑。那弹坑边缘结着冰棱,显然是国军撤退时留下的破坏痕迹。李天佑反应迅速,双手紧握方向盘,急打方向,卡车轮胎与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车身剧烈晃动了几下,终于绕了过去。
“小心着些!这些狗日的国军,临走还不忘使坏!”王铁牛骂骂咧咧地回过头,眼神里满是愤怒,随后又冲李天佑喊道:“好小子,反应够快!”
车队缓缓行至西直门,夜色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残破的城墙上,新搭的松枝牌楼在寒风中挺立,“欢迎解放军入城”的鲜红横幅,醒目地盖住了曾经的青天白日徽。城墙缺口处,执勤的战士身姿挺拔如松,他的绑腿上结着厚厚的冰棱,显然已经在此坚守许久。然而,他却毫不犹豫地把身上最厚的棉衣披在了一位衣衫褴褛的逃难老头身上。
“同志,辛苦了,请出示通行证。”战士的声音坚定而温和。王铁牛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通行证递过去。借着卡车的车灯,李天佑瞥见战士腰间的手榴弹袋,针脚细密整齐,布料崭新。他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前几日街道上组织妇女们连夜缝制的,徐慧真和秦淮如当时也熬夜赶工,手上磨出了不少水泡。
等把车停到运输队的场院里,王铁牛扯着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声音洪亮得能震落墙头上的积雪:“龟儿子的!运输队正缺个会开车的!”他大步走到李天佑的卡车旁,蒲扇似的手掌重重拍在车门上,发出哐哐的响声,“每月八十斤小米,干不干?”
“干!”李天佑推开车门,跳下车,眼神坚定而明亮。寒风依旧呼啸,但他的心中却充满了力量与希望,仿佛已经看到了北平这座古老城市在众人的努力下,焕发出崭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