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被炸一事短时间传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宛若一把利刃刺破了整个上海滩的繁华祥乐，火车票和船票纷纷挤兑，街上的行人却少得可怕。学堂主楼的楼体几乎被完全摧毁，塌陷的截面里是粉碎的砖块混杂着残破的教具。
四近的居民全在往外跑，只有一辆车逆流而上，朝着学堂的方向飞驰。
是陆家的车。
透过车窗依稀能看清，坐在后座上的人正是陆霄练。
陆霄练赶到学堂时，一轮轰炸已经结束，杜若和方青黛阻止学生们转移，正忙得不可开交。
程墨也跟着急出了一头的汗，他在人群中发现了方青黛的身影，紧赶着就要跑上前去。陆霄练却在这时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打扰。
“少爷，咱们不接方小姐回去吗？”
程墨不解问道。
陆霄练遥遥望着方青黛，叹了口气：
“学生们还没安全撤离，她不会放心离开。我们等等吧。”
大部分学生被疏散，方青黛心里提着的那股劲儿陡然松懈，连带着她整个人都浑身无力，唯有扶着断壁残垣堪堪坐下，才恍然再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呼吸。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飞扬尘土混合淡淡的血腥气，不断刺激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虽是学堂的老师，却比那些学生们大不了多少岁，更是从不曾见过这等残酷恐怖的轰炸。即便距离轰炸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分钟，她的心脏还是怦怦跳得厉害。
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或许这仅仅是个开始，席卷上海的巨大风暴，即将来临。
方青黛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握笔捻针的手，此刻裹满了鲜血与沙子。是她不顾杜若阻拦，执意去废墟里，想要挖出几名学生的遗体。但她做不到，那些碎砖碎瓦太多太重，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挖不穿。
而她其实也最清楚不过，纵然挖穿了，也找不到那些孩子们了。
人之于枪炮多么脆弱，才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眼前光线陡然一暗，方青黛绝望地缓缓抬起头看去。是陆霄练，这个时候，也只有陆霄练会逆着人群，跑到轰炸的中心来找她。
一刹那，所有的恐惧慌乱悉数涌上心头，她方才好不容易忍下的眼泪，顿时又夺眶而出。
“阿霄！”
她紧紧抱着陆霄练，双手紧抓着他背后的西装，泣不成声。有太多的话想说，纷纷堵在心口，无法言喻。
陆霄练不催她，任她抱着、哭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顶。
他来时便已肖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或许他赶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然与方青黛阴阳两隔。直至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他竟都不敢贸然靠近。
怕这一切仅仅是虚妄，怕一触碰，就会失去她……
“可是……”
方青黛呜咽着说不出话，陆霄练就抬手温柔轻拍她的脊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不急，”他低声道，“慢慢说，我在听。”
方青黛止不住抽噎，含混不清地说完：
“可是，我怎么向学生的家人交代啊……我的孩子们，她们上一秒还好好的……”
“放心，”陆霄练颔首，以拇指温柔揩去她的泪珠，“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就都安排好了。你今天累了，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方青黛红着眼睛点点头，任他拥着上了车。她尚未反应过来，陆霄练竟用一块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意识瞬间消沉，视线里，陆霄练的模样越来越模糊，她想挣扎，却难以抗衡突然起来的药效，瘫软在了陆霄练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