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夜已经凉了,深秋时节自傍晚时分便下了一场薄凉秋雨。
绵绵细雨纷纷扬扬洒下,高墙上盘桓着的鸟儿低鸣,红墙绿瓦被雨丝打湿,湿漉漉的痕迹蔓延开来。
苏意韵撑着油纸伞,站在廊下,单手牵着裙摆擡脚走进了雨幕之中。
她穿了身单薄秋装,长发盘起梳了个飞天髻,发髻上别了一对红玉流苏簪子,远远瞧着身子袅袅婷婷却又有几分悲凉之气。
不知站了多久,细雨滴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了些轻微声响。苏意韵深呼吸了一口冷气,擡起手伸向了雨幕。
凉凉的雨水落在了她的手心里,她在雨中转了转手腕,修长的玉指随意的动了动。
王淮序背着药箱,站在回廊的拐角处,没走近她,只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忽然,苏意韵丢开了油纸伞,张开双臂扬起了脸,将整个雨幕都拥进了怀里。
她闭起了眼睛,深吸了几口气。
这些日子,卢家人再没来寻过她的麻烦,听闻是又要与人结亲了,她这个倒霉的前头大娘子,自然不会再被人提起。
卢临倒是派人来寻过她几次,送了些奇奇怪怪的物件给她,说从前对她多有亏欠如今想弥补。苏意韵没理。
如今的卢家人和卢临,于她而言恍若隔世。曾经的那三年,好似一场大梦。
如今噩梦惊醒,除了心有余悸,旁得也没剩下什么了。
祖母不止一次同她提起过,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更不该因为一次的失败就否定了所有,既然和离了便该走出来,和卢家一样再去寻个人家结亲。
她担忧苏意韵困在过去走不出来。
可苏意韵却并不这样觉得,她只是不想再成婚了,不想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可她又想有个孩子,这是她的心魔。
湿漉漉的雨丝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苏意韵垂下了头,睁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任由丝丝细雨打在她的脖颈处。
她知道,她一介女流又和离了,若是怀了孩子又将她生下来,难免会有很多流言蜚语,这条路注定艰难。
她的孩子,也会活在旁人的口舌是非里。她是个自私的人,便是已经猜测到了这样的结果,也依旧想要有个孩子。
这是她的心魔。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将心魔驱逐出去。
但她能看清自己的心,她想要一个孩子,不仅仅是同卢家斗气。更多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母爱,她想要她的孩子能感受到。她会学着做一个好母亲,她的孩子除了没有一个像样的父亲,其他的并不会比旁人少。
她甚至想过,若是真有孕了,她便离开金陵,远走他乡,旁人若是问起,她便说孩子的父亲死了。
下定决心要一个孩子,苏意韵便又开始烦恼孩子的父亲该去哪里弄。
没法子,她只能寻到了谢誉头上。毕竟是她的亲妹夫,总不至于害她的。
她只想要个身世清白品行端正的人,同她温存一夜,给她一个孩子。
想到这,苏意韵眨了眨眼,走过去捡起了被自己丢在了一旁的油纸伞,再次撑在了身上。
她得把身子调理好,若是不能一击即中,还得多麻烦谢誉几次,也不好。
苏意韵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撑着伞,飞快地跑了回去。
王淮序替她把脉时,苏意韵的衣摆还湿着。
他没拆穿她,如常吩咐了几句,又调整了药方。
“王大夫,我身子好些了没?”苏意韵收回了手,转过脸眨巴着眼睛看着王淮序。
“你想要怎么好?”王淮序反问她。
他说这话时,手底的动作未停,一双黑漆漆的眼眸轻擡,直愣愣地盯着她。
他只是淡淡一问,便没再说其他的,可莫名的,苏意韵便是觉得他意有所指,好像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般。
苏意韵故作镇定地清咳了一声,手里的茶杯盖子却盖了几次也没盖严。
“没,我没想什么,只是问问。”
她别过了头,不再去看他。
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不光彩。
她缩了缩脖子,打心底里不想让王淮序知道这事。怕他误会自己,怕他觉得自己是个放荡之人。
至于为什么怕他误会,苏意韵圆圆的小脑袋,暂时没有想清楚。
王淮序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过了脸,继续写着药方:“没什么大碍了,再细心养养就好了。”
苏意韵没忍住,急切问道:“怎么个细心法?”
说完,她又闭上了嘴,后悔自己问出了口。
“你很急?”王淮序写好了药方,站起身朝苏意韵走了过来。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苏意韵连忙摆手:“不急不急。”
王淮序淡淡的嗯了一声,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最近为什么总叫我王大夫?不叫河神了?”
提到这,苏意韵垂着眼眸讪讪一笑:“那不是误会了嘛,总不能真的一直叫你河神吧,而且你现在给我调理身子,总该尊重些。”
王淮序看了她一眼,一副了然的模样点了点头,语气稀松平常道:“我不喜欢,别叫我大夫。”
嗯?苏意韵不解擡头,看向王淮序的眼睛圆溜溜的,满是疑惑。
怎么莫名其妙的,好像生气了似的。
果然,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奇怪。苏意韵揉了揉眼睛,问道:“那叫你什么?”
“你和谢誉一样,叫我淮序就好。”
苏意韵皱了皱眉,试探地叫了一声:“哦,淮序弟弟。”
王淮序收拾工具的手一顿,凝眉看她:“把后面两个字吞下去。”
苏意韵闭上了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心里发毛。
“重说。”王淮序又提了一声。
苏意韵突感心头一紧,但还是依他的意思,叫了一声:“淮序。”
“嗯,意韵。”王淮序勾了勾唇,不动声色地点头,回应她。
一直到目送他离开,苏意韵都没想明白,自己刚刚紧张什么呢?
三日后,谢誉那边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人找好了,是个身世清白的书生,样貌端庄品性纯良,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好酒色不赌博,唯独就是出身差了些家中困顿,近来家中长辈病了,走投无路才答应了这事。
苏意韵心里头七上八下地,还特意问了问来人:“这事没旁人知道吧?”
谢誉的人点头:“世子吩咐了,绝对不会走漏风声。”
她还是担忧,又问道:“这书生知道我是谁吗?”
对方摇头:“只说了,是个贵妇人,夫君身子不行,才出此下策,高价借种。”
苏意韵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在心里盘算着。既是个书生,那么应该不算笨,那她以后的孩子不论男女,应该也会是个聪明人,能读点书学些傍身的本事,也是好的。
身世清白,也未婚嫁,她便不用担心此举会不会伤害其他人。又出身贫寒,缺银子花,那应该也会比较好拿捏,不至于事成之后赖着不走。
越是这么想着,她越是满意。
到了夜里,人便送了过来。
原本她屋子里还留了一盏灯,但那书生来时提前知会了一声,说是心中紧张怕看见雇主的样子胆怯,叫她熄了灯。
这正中苏意韵下怀,她也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