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郡主醒了?”
瑟瑟从梦里挣出来。
像溺水的人脱离水面,一瞬间黏腻的重力尽褪,倏然轻盈了,丹桂干燥温热的掌心贴在她额头,她心底安慰,喉咙干哑地说不出话。
“孩子刚睡着,不抱过来给您瞧了,手脚全乎,吃了奶,好着呐!”
“嗯……表哥还没回来?”
瑟瑟勉强睁开眼。
窗纱上浮着一层蛋壳青的冷光,她迷迷糊糊想,天亮了,还下雨。
丹桂不想她睁眼,把个抹额搭在她眼皮上。
“您歇歇,喝几口牛乳,吃饱肚子,待会儿喝药排恶露。”
金钟罩顶犹如大山,压得她睁不开眼,腹下又疼又重。
瑟瑟伸手捂上抹额已是百般艰难,指尖搭上去便没了力气,摩挲着那万字不断头的符咒,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猛地往下一扯。
丹桂急忙后退,但瑟瑟已经看见了,满腹顿如烈火炙烤,只盼是噩梦。
“你,二姐……”
丹桂眼眶红肿,分明狠狠哭过。
“二姐……”
事到临头,才知道亲人也分亲疏远近。
她顾不得问李重润,问阿耶阿娘,只问李仙蕙。
丹桂帕子捂着嘴直往后缩头,偏身后被凤尾捧热水盆挡住,硬是躲不开。
瑟瑟灰了心,重闭上眼,两行清泪滚进耳廓。
丹桂见她这样儿,痛地直如利刃穿心,哇地伏在她枕上呜呜咽咽。
“圣人又打太孙,提大伙儿观刑,也不知谁进的谗言,把韦团儿两口也算作东宫家眷,一道儿跪着。嗣王看不得,大骂圣人歹毒,赶尽杀绝,两位郡主不吭声,太子昏过去了,太子妃照应太子,唯有韦团儿捂他的嘴,到底……打死了。”
“……二姐,活不成了。”
瑟瑟喃喃,两手握成拳头,搭住瘪下去的肚皮,心想神佛保佑,她的魂灵别投武家李家,远走高飞罢。
“不不!”
丹桂哭得抽心断肠,面孔扬起来揉的稀烂,大力摇头。
“圣人不舍得处置郡主,您生产快,孩子落地,奴婢便赶去东宫瞧她,面儿上还好,能说话,只太子吓断了片儿,不敢换衣裳,就坐在堂上等死。”
瑟瑟听得李仙蕙竟然无事,起伏的胸膛犹如皮球泄了气,哗地瘪下去。
丹桂抽抽噎噎,心里恨极了李显,两眼直冒出火来。
“全是太子妃与两位郡主商量怎么搭救太孙!”
“你是说,二哥!二哥也没事?”
瑟瑟啊地一口气长舒出来,满眼不信。
丹桂愕然擡头望住她。
人果然是靠一口气撑着的,瑟瑟从她的迟疑中萌生希望,竟强撑起来。
“圣人没杀二哥?”
惊吓变成惊喜,又变成山呼海啸的庆幸。
瑟瑟拿手抹颊上泪水,越欢喜越止不住,手背抹湿了换手心,自言自语。
“对对!我阿娘就这一个儿子,杀了二哥,便是逼死她!”
丹桂的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像个滑稽的木偶人。
瑟瑟还冲她笑,杏蕊急得没法儿,扑上来推开丹桂,满口道是。
“难关已经过了,您养养神,东宫没个主心骨不成,还指望您呐!”
噼里啪啦一串,撺掇得瑟瑟安生闭上眼。
杏蕊拽丹桂退到窗边,上养生汤,点安息香,没片刻银蕨禀告。
“郡主睡着了。”
杏蕊这才放心,白了丹桂一眼,两人走出廊下。
三月中快四月的天气,半空飘飘散散,下起雪粒子。
神都全传遍了,东宫血迹斑斑,哀声震天,圣人狠心掐断了太子唯一的嫡传血脉,这国祚,又不安稳了。
“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难得是杏蕊教训丹桂,话出口便带哭腔,一抹眼角掩了去。
“郡主在产褥里,能瞒一天是一天罢。”
丹桂伤心太过,已没了埋怨旁人的力气,只管点头。
杏蕊指着大门上铁锁恨声诅咒。
“既肯放你去瞧二娘,怎么回来又锁上了?我就不信他敢冲进来杀人!”
丹桂狠狠打了个摆子,瞪眼望住杏蕊,不明白怎么到了这地步。
杏蕊心里有火,指着院门唾骂。
“咱们郡主什么脑子什么心性?坐好了月子,定能收拾他!”
这话壮了仆婢们的胆气,银蕨、凤尾等彼此望望,都说不怕。
凤尾怯怯道,“旁的好糊弄,独郡马抱走了小公子,怎么瞒得住?”
杏蕊也发愁这个,恨得跺脚。
武崇训再没露面儿,连朝辞、清辉两个也绝了迹,留下豆蔻人事不知,逼急了就会哭,杏蕊再怎么强撑架势鼓劲儿,这月子还是比她想象的难过万分。
瑟瑟体壮,产前产后照料精心,原是极顺利的。
可冥冥之中,她仿佛知道外头山河易色,醒来便要承受一连串噩耗,总是略进饭菜便再度昏睡。
杏蕊两个先还不敢守在榻前,怕她睁眼询问详情,过后发觉瑟瑟倒比她们更回避,索性吃饭都在屋里,这么熬到第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