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瑟瑟焦急地坐在后院风雨廊下等消息。
去岁也是芍药,粉粉蓝蓝,软软欲坠,她在花丛中志得意满,要借马场晋身朝堂,又有一线隐秘期待,武延秀能搞到马种,可见处境不错,兴许真有天会带那突厥公主回京居住。
今年又是芍药。
花朵叠叠累映落地,捧在手里沉甸甸似个磨盘,可是开得太早,艳丽色泽化为清透白皙,月下望去,凉幽幽的。
她已近临盆,大腹便便,行动很吃力,左手搭住腹部,右掌心潮热难耐,可太医不让她用冰,只能搓着花瓣取凉。
越等越是心焦,这神都的天幕,多久不曾像今夜这般宁静,从九州池到远近亲贵,竟无一人婚丧嫁娶,摆酒开宴?
红漆门开启一条细缝,风声骇然灌入室内,搅得火烛乱颤。
晴柳面色煞白,一冒头便慌慌张张道。
“洛阳令围了我们郡主府,要抄家!”
洛阳令张昌仪是张易之的堂弟,人称张九郎,人生的矮矮胖胖,虽无伴驾之幸,多年执掌神都市井门户,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一方大员了。
瑟瑟蹭地挺直腰身,提裙便往屋里走。
“你们打上灯笼去角门上望望,有脱逃的人口,只管接进来!”
两座郡主府比邻而居,只隔一条夹道,情形正如当初魏王府与梁王府,两头虽无阻隔,寻常百姓绝不踏足,角门对角门,几步就迈过去了。
“我上妆楼上看看——”
杏蕊连忙跟上,“妆楼上风大!郡主披件狐貍皮再去。”
“……也是。”
她稳住心神回望众人。
灯下一张张惨白寡淡的脸,丹桂、莲实、豆蔻都攥着手不发一言,往常多能干的人,原来经不起事儿,全被头顶乌云罩住了心神,唯清辉勉强道。
“郡主稍待片刻,郡王应当就快回来了。”
这却难说。
清早圣人便将东宫家眷全召进九州池,若非她腹痛难忍,太医正在施针,也脱不得空,中间打发几波人探消息,竟无回音。
这七个时辰,她是真体会到什么叫困坐愁城,坐以待毙。
“你陪我去。”
瑟瑟指清辉跟上。
杏蕊把狐貍皮大氅往她肩上一兜,蹲下去替她拢下摆。
瑟瑟盯着看了半晌,才认出这金红底雪白皮子,正是刚来神都时武崇训送的那件,一认出来,心头便突突地跳。
杏蕊擡眼见她变色,攥住她手安慰。
“郡主别怕,天大的事,还有女史。”
瑟瑟紧了紧领扣,反笑出来,“二姐知道你这样讲,要骂我没本事的。”
提起李仙蕙心里便发酸,笑僵在脸上,步履越快。
从正院到西北角上的妆楼,路途颇远,几个小丫头冲在前面打灯笼,光圈远远近近,重叠摇晃,错乱得她心底惊惶。
匆匆爬上二楼往下望,永泰郡主府中火光森然,披甲将士密密麻麻,像大雨前的蚂蚁席卷残食,成群结队闯进一重重院落,驱赶出其中人口,全赶到空地上编队,就地用草绳扎住手脚,成串地往外提。
瑟瑟的身子便晃了晃。
清辉一把扶住她,低声提醒,“永泰郡主人在宫里,女史陪着的。”
“啊,对。”
瑟瑟迟迟应声。
二姐临走前叫晴柳传话,令她务必装作腹痛无力行走,哄骗了太医再说,她只道二姐帮她躲懒……还笑嘻嘻说天塌下来有二姐顶着。
杏蕊赶上来,稳稳架住她臂膀。
瑟瑟深吸一口气,探头再看。
几百仆婢束手就擒,牛马样木讷着张脸,没有一丝反抗。
——那时查抄魏王府也是这般阵仗吧?
瑟瑟陡然想到,再是手心手背难分厚薄,也忍不住抱怨。
“大表哥糊涂!既是提了二哥问罪,他何必去当出头鸟?这下可好,连郡主府也保不住了。”
头先拘押了李重润,外朝一概不知,连李显并不知是为何事,大家一起求情,李真真都去了,独把她蒙在鼓里。
夜半武崇训回来,只说颓然无功,余者一概不提,又怕她关心则乱,索性禁绝内外,连丹桂、杏蕊也不让踏出枕园,唯清辉几次三番偷偷告诉,知道瑟瑟担足心事,欲闯到御前而不得,已是心力交瘁。
他便踏前解释道。
“嗣王心性纯正,胆子也小,单说为太孙,原不会如此冲动,偏那日在九州池门口求情时,撞见张娘子——”
瑟瑟大大吃惊,瞪着他问,“什么?”
她竟不知武延基落难,有张峨眉的落井下石。
“张娘子说,太孙与张将军相识于微时,圣人早知他们信件往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放过去了,偏太孙不知感激天恩,肆意妄为。”
瑟瑟听得心惊。
原来二哥口中启发他发奋读书的宫使,并非托辞虚指,而是实有其人,更没想到因缘际会,十余年后,张仁愿已然是镇守一方的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