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向来喜欢散财,祖母是怕你败家。”
“祖母此言差矣,我再是喜欢散财我也不会败家。何况我母亲的嫁妆那么多,我这辈子怎么花都花不完,就算是大手大脚一些又何妨。”
“话虽如此,但祖母是为你好。”
姜觅听到这话,实在是很想吐。
“祖母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还给我!”
刘氏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
“侯爷,你也不管管你女儿,有她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我这个当祖母的好心好意为她打算,她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恶意揣测我!”
姜惟还没开口,姜觅就反驳了回去。
“祖母若是觉得我是恶意揣测,为何不直接把东西还给我?”
刘氏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孽障说得好生轻巧,又不是几千几万两银子,她怎么可能直接还回去。
她指着姜觅,忍着气,“祖母都是为你好!你仔细想想,如果东西真的在你手上,上回你去徐家可不就只是搭进去几千两银子了!”
“我娘留给我的东西,纵然我败光了又如何!”
姜觅吼出这句话后,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般的安静。
刘氏眼珠子都快惊掉下来,严肃的脸上更是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刻薄。那刻薄像是无形的刀子,恨不得当场将姜觅凌迟。
姜惟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长女,明明他应该斥责姜觅对长辈不敬出言不逊,但不知为何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告诉自己,长女这些话虽不敬,但未必没有道理。
娇娘的东西,原本就应该是润儿和觅儿的。既然如此东西理应交到觅儿手上,哪怕是觅儿日后挥霍无度又如何。
“母亲,那徐效借机生事,一旦知道娇娘的嫁妆在你手上必定会闹得更厉害,若不然你正好把东西交到觅儿手上,以后慢慢教觅儿打理便是。”
这下姜觅倒是有些诧异了。
看来姜惟渣是渣,但还没有渣到贪图妻子嫁妆的地步。
但刘氏不是姜惟,听到儿子这话之后险些没气晕过去。她为何不愿意归还徐氏的嫁妆,还不是为了武昌侯府。
“你看看她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她的,你怎么还能纵着她胡来,这是在害她!”
“到底谁想害我?”姜觅忽地拔高了声音,把姜惟和刘氏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再看姜觅时,仿佛不认识了一般。
只见姜觅神情悲切,目光中全是痛苦之色。
“我娘死了,我哥哥失踪了,就剩我一个!侯府上下看似全是我的亲人,但一个个都巴不得我死…”
刘氏心下一惊,连忙打断她的话。“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谁巴不得你死了?”
姜觅看着她,唇角压着嘲讽之色。
“祖母身为内宅之主,余夫人的那些小动作和孟姨娘背后的算计,我不相信你一无所知。你肯定一早看透,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冷眼旁观。”
刘氏骇然。
姜惟也变了脸色。
姜觅仿佛看不到他们的表情,自顾地往下说。“安国公府几代荣耀,财富之巨世人难以想象,而我娘出嫁时带走了徐家一半多的财产,说是富可敌城亦不为过。财帛最是动人心,祖母怕是早就动了心思吧?
当年你盼着我娘死,那样陛下若是降罪安国公府也不会牵连到侯府。后来你又盼着我死,只要我一死我娘的嫁妆就成了无主之物,那徐效不过是徐家的义子,同徐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无论如何也争不过你的,到时候你便可以打着将来要把东西交到我哥哥手里的幌子光明正大地占为己有!”
“你…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你这个孽障!”刘氏感觉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堵着一口老血吐不出来。
这个孽障…
怎么会看穿自己的心思!
“觅儿,你知不知道你说了什么?”姜惟咬着牙关,掩饰着自己的心惊与恐慌。
姜觅凄楚一笑,“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祖母总说等我嫁人之后就把嫁妆还给我,她分明就是暗示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我娘被人害死的事被揭穿,恐怕我也会无声无息死在出嫁之前。后来她见此计行不通,所以她用心良苦地给我找一个刘家的私生子……”
“你…你祖母也不知道他是…”
“父亲说这话骗我之前问问自己,你信吗?”
姜惟突然感觉喉咙艰涩,那个“信”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说母亲一点也不知情,他是不信的。
但母亲肯定有母亲的用意。
“母亲…”
刘氏的样子看上去很痛心,“侯爷,你也看到了,她这个性子若是嫁到别人,别人能容忍得了吗?我也就是觉得棠儿那孩子性子软好说话,到时候觅儿嫁过去无论如何刘家也能包容她。”
“祖母说这话,祖母自己信吗?把自己嫡出的长孙女嫁给娘家私生的侄孙,你说这是为我好?那你怎么不说你和娘家兄弟早就暗中谈好条件?我猜如果我真嫁到了刘家,恐怕过不了几年不是病死就是一尸两命,到时候你就能高枕无忧地享用我娘留下来的那些钱财……”
姜惟觉得自己听到了世上最为可怕的事情,这是比孟氏害死了娇娘更让他觉得人性之恶的恐惧感。他下意识朝刘氏看去,清楚看到自己母亲眼底的杀意。
难道母亲真的……
他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一时之间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心,一寸一寸地吞噬着他的侥幸。
惊惧之下,他喝住了姜觅。
“住口!你怎么能如此怀疑你的祖母,你祖母都是为了你好,她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为父知道你是口不择言,你去祖宗灵位那里给我跪着好好反省一下!”
听到他这句话,刘氏适时晕了过去。
姜家祖宗的灵位安置在府中最为清幽之地,幽静之余自然免不了几分阴森。百年前种下的侧柏已经树大根深,越发显得此地阴气重重。
这个地方姜觅不陌生。
以前刘氏处罚原主时,最常见的手段就是让原主来这里跪祖宗灵位。
从日中到日落,从日暮到夜深。
这个地方像是与世隔绝一般,而姜觅也像是被所有人遗忘。
刘氏那一晕倒令安怡堂上下紧张不已,不仅心腹之人守在身边,连姜惟也是寸步不离。所以派过来看守姜觅罚跪的不是郑嬷嬷,而是安怡堂的一个不怎么得脸的黑脸婆子。
这婆子虽不得脸,却极其势利。
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刘氏是被姜觅气晕过去的,安怡堂的下人们原本就不太尊敬姜觅这个大姑娘,眼下姜觅这一罚跪更是在下人们的地位又轻了几分。
“大姑娘,不是奴婢说话难听,你说你也是的,那徐家的义子摆明了是动徐夫人的嫁妆动了心思,你怎么能不知好歹和老夫人置气。你要知道除了武昌侯府,你再无其他的依靠……”
姜觅一个眼刀子过去。
黑脸婆子吓了一大跳,立马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服气,腹诽起姜觅的不是。大姑娘这么闹也不怕寒了老夫人的心,一旦老夫人真不管大姑娘,大姑娘指不定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她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
夜色渐沉,也越来越凉。
姜氏先祖们的灵位默然排立,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如同这座府邸一样,对姜觅而言全是冰冷与漠然。祖上的光环照不穿后宅的黑暗,也点不亮她前路的灯。她要挣脱这困制自己的死地,必定要先死后生。
她似是越来越受不住,不时抖动着身体,或是揉一下自己的腰。她每动一下,黑脸婆子就不阴不阳地说一句“请大姑娘注意仪态。”
如此几次之后,她像是怒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欺到我头上。你给我等着…信不信我拿银子砸死你!”
黑脸婆子一听拿银子砸死自己,不仅不生气,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向往。府里的人都说大姑娘脾气虽坏,但出手大方。如果真能被银子砸那该多好,到时候砸中她的银子会不会归她?
这时子规过来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不少好话,说话时还偷偷塞了一个大银锭子给她,她心头瞬间火热一片,看姜觅的眼神都带出几分灼热。她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自然是没有看到姜觅和子规之间的眉眼官司。
所以当子规提出要回去给姜觅取一件厚实在的斗篷御寒,她立马就应了。子规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对她又说了好些感谢的话,然后又塞了一个银元宝给她,说是等会请她通融一二让姜觅松松腿活动活动筋骨。
一下子得了两个十两银子的银锭子,她当然好说话,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子规临走之前还交待,说是若是等会郑嬷嬷过来,希望她能在郑嬷嬷面前替自家姑娘说几句好话。
郑嬷嬷是刘氏的心腹,也是整个安怡堂最不通人情之人。所有在安怡堂里当差的下人,最怕的就是郑嬷嬷。
黑脸婆子嘴上应着子规,肚子里的小心思冒出了头。沉甸甸的银子烫手,她怕自己一个没揣好掉出来,若是被郑嬷嬷发现她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眼瞅着子规已经走远,她装模作样地让姜觅松快一下筋骨,给自己找了一个小解的借口去藏银子。
凉寒之气渐重,寒气和阴气重重叠叠。不知是什么鸟儿凄厉地叫着,从夜空中划过,留下久久不散的回声。
此时已近子时,夜深人静。
偏僻的路上,一盏灯笼如萤火般移动,朝着安置祖宗灵位之地走去。他走得极慢,像是脚步无比的沉重。灯笼的光晕生在他清俊儒雅的脸上,像是生生老了好几岁。
他到了地方,却没有进去。
黑暗中像是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朝他招摇,邀请他去到那阴暗之中查找不为人知的真相。他害怕着胆怯着,双腿如同被定住一般再也迈不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惊呼。
“侯爷…您怎么在这里?”
惊呼的人是取了斗篷回来的子规。
姜惟听到子规的声音,略有几分不自在。好在夜色掩盖了一切的尴尬,他示意子规不要惊动里面的人。
子规听命,独自一人进去。
正当姜惟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又听到子规的惊叫声。
“姑娘…姑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