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苏妙引路的婆子早已奔了出去,压着声音问了几句,就疾言厉色令两人闭嘴,说着冒犯贵人,便立即要叫人来把这两人拉下去处置。
“住手!郕王府面前,也有你这婆子说话的份?且说清楚,什么东西,也敢攀扯侧妃娘娘!”
这一次,不必苏妙问,见牵扯到自家主子,柳叶便已当前质问起来。
管事婆子面色难看,却不敢反驳,拉着两人当前屈膝跪下,还在解释着并无什么,就是福官偷懒不肯应召干活,偏还打着娘娘的名头,府里一会儿就教训云云,最后又按着福官给苏妙赔罪磕头。
福官也是面色苍白,一声不吭只管认错,苏妙却忽然问:“你方才说,是谁要传你?”
福官团成一团的身子一抖:“是,是老爷……”
这是刘府,刘府的老爷自然就是刘大人。
可刘老爷传人叫他伺候罢了,为什么会把福官吓成这样?
苏妙沉默一会儿,想到了什么,绷着脸吩咐:“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说罢,便又转了身,往垂花门内后退几步,在廊下的木栏上,对着面前的粉壁坐了下来。
跟着她上来福官手足无措的又低头跪下。
苏妙:“你方才说要给我翻跟斗,出来又打着我的名头,就是拖着不想去刘老爷那?”
福官没狡辩,认罪的又磕一个头。
苏妙:“不想去的缘故,当真就只是偷懒吗?”
福官紧紧咬着唇,半晌才低低的应了一句:“是……”
这显然是敷衍,一向心大的张彩蝶都看出了什么不对:“你要有什么苦衷趁早说,这么拖拖拉拉的我们可没脾气哄你。”
福官还在纠结,苏妙却已经干脆开了口:“刘老爷是不是好男风?”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顿,张彩蝶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柳叶心下清楚,觉着苏妙不该说这等腌臜事,又不好劝谏,只是看着苏妙欲言又止。
只有福官浑身一颤,显然未曾料到苏妙这么年轻的娘娘竟也清楚这其中内情,一时面上满是震惊。
苏妙有些心厌的摆摆手:“别看了,我也是下九流出身,这种事有什么不清楚的?”
瘦马、戏子,都是权贵用来消遣的玩意,差不多的东西。苏妙看得清楚,她就是这辈子绝处逢生,得了郕王一时青眼罢了,真论起来,与福官儿原也没什么不同。
苏妙垂眸继续:“你这么害怕那刘老爷,恐怕不单是他好男风,可是他还有恶癖?”
“要想会,先和师父睡”这话在戏子里都是说惯了的,好男风的都爱年岁小的,福官儿打小被卖,又是这样出挑的长相,这岁数肯定不是第一次经这种事,寻常卖身伺候,不至于被吓成这样。
苏妙话说到这份上,福官果然也没了顾忌,他低着头,拉开了衣襟。
福官不单脸蛋儿生的白里透红,身上也是一般的白,年岁小,没有那种粗鲁的胸毛,皮子白白净净的,细条单薄,像是脱了壳的鸡仔,可等他衣襟再往下松松,露出右侧的胸口之后,就没人顾得留意他的肌肤。
他右胸上,赫然映着一道不长不短的齐整伤口,像是被烧熟了一般,红里带黑,连一边的乳首都压在了焦黑青紫的痕迹中,吓人的可怖!
连胆大的张彩蝶都被惊得吸一口气,柳叶后退几步,连忙护在苏妙面前。
相较之下,还是身形最单薄的苏妙,面色反而最是平静。
类似的伤处,她幼时就在妈妈的身上见过,是被蜡烛留下的蜡泪烫烧,在娼妓里是很常见的伤。
只是没想到刘老爷恶癖更过分些,竟是动了火烙!
看到柳叶的动作,福官便立即又盖住了衣裳,低头俯身,彻底藏住了伤处:“娘娘恕罪,小人不是存心算计,实在是刘大人下手太狠,上次伺候回来就烧了三日,今儿早才能爬起来,我实在怕,再伺候一回,就活不下去了……”
福官的声音仍旧清亮平稳,可是在他跪伏的身下,却能看到泪珠豆子似的掉下来,在青砖石上砸出一个个的小水坑。
张彩蝶气得跳脚:“太过分了!我这就回去问问刘夫人,她知道自个男人这样草菅人命!”
苏妙缓缓吸一口气:“你问她有什么用处?再惹恼了刘大人,等咱们走了,福官才更是活不下去。”
福官也连连点头:“姑娘慈悲,若是不忍,就开恩叫小人多留片刻,一会儿跟着娘娘一道儿出府,刘老爷过了午后要回去当值,就顾不得小人了。”
张彩蝶瞪她:“你们班子还要在刘府待半个月呢,避过今日,还有下次呢?”
福官勉强一笑:“总是避过一次是一次。”
他显然早已习惯自己的处境,能被允许借着郕王府的势,避过这一次折磨,多安稳几日,便已经足够知足。
苏妙攥了攥手心,猛地站起来:“什么一次是一次,你既遇着了我,就不能只活这一日,穿好衣裳,跟我回去,王爷先前还说要在府里置个戏班子,你就算是第一个了,往后就是班主!”
“娘娘……”柳叶有些无奈,王爷端方君子,何时说过要置戏班子了?
苏妙高高擡头:“我是郕王侧妃,刚刚还救了王爷的命的,难道替王爷养个戏子都不成?有不许的,只管等王爷回来,问他应不应!”
见主子这么摆明了恃宠而骄,柳叶还能说什么,只能应了一声是,请苏妙先行回府,自个留下,寻了刘府婆子,亲自过问要人。
以柳叶的本事,这么点小事,当然不必多提,苏妙救下一个人,也觉着心里痛快,摆摆手,撂下还在磕头谢恩的福官,只拉着张彩蝶离了刘府,面上一路都带着笑。
不过等她回到四时馆后,就多少又有些担心——
她这么从王爷的臣属手里夺人,等王爷回来,那个刘大人不会和王爷告状吧?
想了半晌,苏妙决定恶人先告……不对,是先声夺人,衣裳都顾不得换,就先跑去书房,先展开了笔墨。
她可以给王爷先送信啊!
为了这个,苏妙第一次在信上付出了十二分的认真,一字一句把今天的事儿都好好写了出来,着重写出了福官儿的可怜和本事扮相,说这样的妙人,要放着请王爷回来好好瞧瞧。
苏妙最后蘸了一次墨,在嬷嬷给她备好的结尾里挑了挑,略过笔画最多,挑了最简单的一句“情长纸短不尽依依”抄下来,便终于写完了这一封信。
果然,之前三句话就没得说,现在只一个福官就写了三页纸!嬷嬷见了肯定得夸她!
“包好了,送之前给嬷嬷瞧一眼啊!这一次王爷肯定不嫌我写的少了!”
苏妙对小红吩咐着,晃晃鬓角的累丝灯笼金步摇,格外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