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叔却丝毫不被书生影响,“后来,我在沙场上断了腿,侥幸留下一条命来。我走时,翟将军还在军营里,打出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说着,董叔声音一顿后才开口,“翟将军是个顶好的人,我家人口多,自从换了皇帝,军队的补贴一日比一日少,糊口都勉强。战场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但翟将军却把每一条人命都看的极其重要。”
“他知道每一位战士的名字,我们那一群受伤的士兵还乡时,他给每个人都拿了钱财,看着每个人走。”董叔撑着将军
府门口的石柱开口。
那石柱静静的立着,仿佛那个早已远去的人,还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予自己能给的全部。
周围的百姓静静的站着听董叔说话,竟也没人打搅。
墨秋也静静的站着,眼神里含着说不出的情绪。
“后来呢?怎么样了?”看着董叔久不言语,周围有人轻声开口催促。
董叔咬了咬牙,“后来再见的最后一面却是在刑场上,翟将军被安上了叛国通敌的罪名,匆匆便定了罪。”
周围有人吸了口凉气,墨秋拳头握的很紧,手背上透出青筋。
“是真是假,怎么从没听说过?”那书生又开口问。
“自然是假!”董叔怒喝了一声,“翟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战场上的兄弟清楚。一条莫须有的罪名,便将翟将军处死,谁能相信!”
书生浑然不觉董叔的怒气,继续追问着,“既然如此,若是有人出来作证,总也会将此事调查清楚再说吧。”
墨秋手上的力道越发紧,死死咬着牙关。
董叔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无奈,“跟着翟将军的兄弟全都死在了战场上,谁来作证!谁又能作证!我当年拼着一条命闯进刑场,本是一条残腿,自那之后便被官府的人彻底废了。”
周围的人斥责的看着书生,书生也终于红着脸的闭上嘴。
“如今就连翟将军的生平,也被人从史书上抹去,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云歧轻声开口。
董叔循声看向他,略有些浑浊的眼里含着泪,“如今到了山河有恙的时候,却无人作为。”
忽的一声陈旧的响,木门被人从门内缓缓推开。
众人诧异的擡头去看,一抹雪白的身影从将军府里走出来,熟悉的白玉面具戴在脸上,正是不枉。
墨秋在人群中领头跪下,便看见周围乌泱泱的跪倒了一片,“求仙人赐法,免了百姓的这番战火之苦。”
看着台阶未敢擡头的一群人,不枉冰冷的面具下微微勾了勾唇角。
雪白的发丝背着光,映在阴影里。
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将军府的台阶不长不短,不枉的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认真。
直至走下最后一个台阶,他才转头向将军府看了看,眼里是和孩童时转身离开时一样的认真。
“不敢假作仙人,救民于水火之中,不过是念着故人指意。”不枉薄唇轻启,不算多大的音量,却是每一个吐息都炸在众人耳边。
不枉说完这话,不多解释,又静静的扔下有一个响雷,“不必着急,十日后翟将军遗腹子便会凯旋。”
说完话后,不枉便越过人群走了出去,只是难以察觉的在董叔身边经过时有些微微的停顿。
不过也只是浅浅的一顿,留下的踪迹也让人难以捉摸。
等到不枉走后有一段时间,众人才敢擡起头来。
看到不枉却是已经走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唯恐一时不察惊扰仙人。
“这仙师的意思是我们只要静静的等个十天战事就能平下来了?”有人一脸惊诧的开口。
董叔看起来神情更为复杂,翟将军分明是没有孩子的,即便是遗腹子如今只怕也只有十岁大。
十岁即便上的了沙场,又怎么得以凯旋。
董叔呆愣的看着周围一片喜色的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时便听得一声惊呼,还是那书生,“这里写的字,是不是仙师留的。”
董叔闻声一震,慌忙间拖着一条残腿冲过去,“将军有子,弱冠之年。囡囡念安,小儿唤渊。”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看起来极为模糊却又极为明了。
董叔看倒那行字的一瞬间,便哭出了声来。
二十年前风沙吹的很大的那天晚上,白日刚打了场胜仗。
但翟将军白日里却仍是忧心的模样,直到晚上收了封信,才咧着唇笑开了,躺在土丘上望星星。
他难得高兴的灌了些酒,酒醉时提着笔写出的便是后面那行字。
他们当时跟着将军喝酒,将军笑,他们也跟着一起高兴。
又士兵借着酒劲问翟将军写的是什么意思,董叔直至今日还记得,翟清平噙着笑,话到口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给以后的儿女起个名儿。”
话音一落,周围有好些便开始笑起来。
翟清平那时比好些士兵都要小一些,士兵都服他,看着也觉得亲切。
带着善意的玩笑脱口就来,翟清平也不见脑,说什么都含着笑的照单全收。
董叔当年不过也只是围着做的小兵,当时只觉得翟将军打了胜仗高兴,又觉得好像也不是打了胜仗的那种带着兴奋劲的高兴。
时至今日,二十年前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