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娘子年过三十,先被朱大郎从行院里赎出来,后又跟着他一起给富家子弟扎火囤,不想到这个年纪,竟还凭自己的本事攀上一个有钱的木商,何平安在心里不得不佩服,心想难怪这些天没见过他们夫妇两个,原来是各有前程。
小小厮在路上走在她身边,一路走一路说道:
“朱娘子是我家主人在这里娶的头一个妾室,主人待她不薄,若是日后仍旧想念胡娘子的手艺,我来的次数还多着。”
何平安看他不茍言笑,装的少年老成,笑眯眯道:“你家主人既然是家境殷实的富商,怎么派你这样小的孩子过来,就不怕路上有那些不干正经事的雕儿手将你拐了卖掉吗?”
小小厮哼了一声,傲气骄矜:“这样青天白日,谁敢当街拐我?主人最看重我,我要是丢了,他肯定要花大价钱来捞我,你就放心好了。”
何平安笑出声,小小厮投来一个不满的目光,拍胸脯道:“你可别小看我,我聪明的很,只是目下年纪小才帮主人跑跑腿,日后定大有前途。”
何平安看他虎头虎脑有些顺眼,便耐心哄他玩,小小厮很是受用,不觉露出两个酒窝,两个人走了一截路,小小厮最后站定,给她指着莺哥家隔壁的大别院,说道:“这就是我家主人的别院,你认得路吗?”
何平安换了只手提食盒,擡头看着敞阔的大宅子,道:“认得。”
她之前常来这里,后来姜茶到了食肆,夜间给这边送餐的活便交到他手上。
小小厮从她手里接过食盒,将侧门叫开,紧咬牙关慢慢走进去,恰好此时正门开了,从里走出个面白的男人,容貌端正,身形英伟,小小厮喊他一声六爷。
何平安站在门口的石狮子后面,心想这或许就是他说的主人了,一时竟把前些日子朱娘子与她喝酒时说的话忘到脑后,她只道这有钱人都生的像,这个叫六爷的细看还有几分像顾老爷,丝毫没把朱娘子提过的年轻二字记起。
眼下她甩了甩酸涩的胳膊往回走,那别院里小小厮将食盒提到书房。
书房外有两棵大槐树,昨夜起风,刮落许多树叶,穿着梅红妆花褙子的女人气喘吁吁在扫落叶,但凡有一点偷懒,成碧就要骂她光吃饭不干活怎么不去死,买她回来不是买个奶奶供着的。
朱娘子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如此她干脆就一头撞死好了,这个姓胡的压根没有面上那样好性格,笑里藏刀不说,平日在家更是阴晴难料,她说话前都得仔细掂量掂量,唯恐惹他不快,奈何外头的姐妹不知内情,还在纷纷羡慕她,弄的自己一肚子苦水没处说,这些天都快疯掉了。
书房里,小小厮将饭菜都端到顾兰因跟前,将一路见闻详细说给他听。
他手里捏着棋子,未梳发髻,穿着霜白西纱道袍,瞧着这几碗菜迟迟没有动手。
小小厮觑他脸色,最后补道:“胡娘子做菜地方很干净,且她浑身都是皂角香味,衣服整洁,想来是个讲究的人,饭菜可以入口。”
顾兰因扫了他一眼,翘着嘴角笑道:“怎么,你不仅一路盯住了她,还闻了?她就不恼你?”
小小厮红了脸蛋,使劲摇头:“她看我小,不仅不恼,还摸了我。”
顾兰因将手边上的扇坠儿丢给他,眼角噙笑,难得夸道:“做的不错。”
饭菜香味从窗户飘了出去,他吃了几口菜,觉得滋味很是一般,最后剩下许多,便留给了成碧等人。
成碧吃着少奶奶做的饭菜,不知想到什么,吃几口笑一笑,山明也跟着笑,朱娘子看得一头雾水,问他们他们也不说,好没意思。
这后头隔三差五那小小厮就会去何平安的食肆,一来二去熟悉的不得了,将她铺子里的各样菜点了个遍,白日里何平安若是有空闲便一路给他送回去,路上还会给他买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这天是傍晚时分,食肆都要打烊了,小小厮一瘸一拐走进来,身上东西像是被人抢了一遭,见了何平安,抽涕道:“今儿我的钱在路上被几个地痞流氓抢了,朱娘子又差我过来买吃食,你、你能不能先帮我做好饭菜,等我下月发了月例我再还你?”
不等何平安说话,他又蹲下身在角落抱头痛哭:“不行,耽误到这个时候,朱娘子一定会骂我的……”
他一个小孩子,声音可可怜怜,一双泪眼通红,何平安蹲在他边上哄了几句,最后柔声细语,给他道了个解决的法子。
“你跟我一块进去,替我在她跟前说道说道?”小小厮不确定,又问道,“你当真愿意这样帮我?”
何平安捏了捏他头上的小鬏,一面用袖子给他擦眼泪,一面安慰道:“我和朱娘子是旧相识,她频频来照顾我的生意,我好歹也要去谢谢她,你还是个小孩子呢,这又不是你的错。咱们挣点辛苦钱不容易,能帮则帮。”
她费了些工夫将吃食都做好,眼见天黑了,那小小厮拿着姜茶递过来的灯笼,牵着何平安的手跟她一起回去。
与此同时,别院里朱娘子已打扮的齐齐整整,因天气寒冷,将酒水都温好了,专等着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