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留学时,圣诞节他都是象征性过一下,或者泡在图书馆,从未如此强烈的想过节。
订一棵圣诞树,跟老板沟通后他先支付配送费用然后按照预定时间送货上门,图个方便,临走时老板送上一句圣诞祝福。
外面又飘起了雪,这条街上都是成双入对的男男女女,舒行简独自立在路边打车,风卷着雪肆无忌惮地掠过他的双臂脚踝,跟他纠缠。
楼下有几个孩子玩耍,薄薄一层雪被践踏地满是脚印,打雪仗堆雪人都不成,舒行简仔细一看带头的是邻居家的妹妹,几个人中数她最大。
“哥哥——”舒行简躲得远远的,“我怕你们打不过我,改天再约!”身后紧追上一句,“这个哥哥很喜欢改天”
圣诞礼物和圣诞树都齐了,还差一些吃的,舒行简从厨房逛到卧室,大部分日用品也需要置办。
花样促销对舒行简的吸引力并不大,琳琅满目的货架在他眼中时刻变换,停留不足一秒。几分钟后,他推着空购物车来到“计生用品”区域,总算歇脚。
因为平时工作有估测数值的要求,他能保证误差在分毫之间,林壑的手他仔细看过也抓过,所以选戒指时他报出了准确的指围,买安/全/套也一样,某种程度上被异化的学以致用。
他扫了一眼没看到尽头,忽然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味道,体验,主打效果……
“嘿,朋友,这个好像不错。”舒行简尴尬地扭过脸瞥一眼,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谢谢”然后目送白人男子离开。
逛了一会儿,购物车中堆起一摞锥形的小山,乍看一眼只觉得数量多,仔细一看,盒子上注有,超薄裸/入、魔法体验、经典延时……
从那片区域出来,舒行简把购物车推到了食品区,不眨眼地捡了很多甜点零食,盖满购物车,上演一出掩耳盗铃。
结算时,购物车满满当当,甚至难以塞下一盒计生用品。上层是一套床上用品,中层是各式各样的青菜肉类,手上又提了一套床上用品和一套睡衣,忘带手机略显窘迫,幸好随身携带的现金够用。
波特兰的冷空气似乎并未停留,而是垂直南下到洛杉矶,捎带会降雪的云层一并,时速堪比飞机。
街道尽头左拐,步行五百米就是小区,但他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人体搬运首先排除,可这天气每况愈下,十分钟内叫不到车他只能手提回去。
捏着戒指转了两圈,面前突然停下一辆车,正副驾驶的车窗同时降下,邱习阳坐在副驾驶上,张嘴喊:“还特么以为你病死在家里了!”抻脖子往舒行简脚下看,“原来是赶上节日大促办年货呢!”
上句不接下句,舒行简越听越懵,丁介以很小的幅度转头看了他一眼,很冷漠地说:“你男朋友很着急,先上车吧。”
这就是邱习阳的小男朋友?可真不是东西,这都下得去手,“邱习阳,你有点手段!”说完,竖了个大拇指。
副驾驶那位要炸了,接吻被电话打断,挂电话就出来了,能舒服么,“跟你比不了,年少有为,高中就让林壑对你死心塌地。”
丁介回答:“我追的他。”
“听着,林壑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了,然后去你单位找了一圈,听你同事说你身体不舒服,还写了什么辞职信,我们几个都以为你不是病死在家,就是辞职想不开已经归西了!”
“你不是知道我家密码吗!”邱习阳理直气壮地说:“忘了!”搬家是几天前的事,他哪有功夫记那个。
三分钟后,车子驶进小区,还未停稳,车身狠狠震了一下,再擡头时舒行简已奔向五号楼,挂在肩膀上的大衣脱出很长一道人影,很快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电梯紧紧关上,楼层匀速上升,舒行简悬在胸腔的心却愈发不安。
滴——门开了,舒行简健步飞出去,“林壑!”
楼道被救援队填满,舒行简推搡外围的几人,这才看见带头的人正端着一副齿轮飞速转动的电锯,已经找准了侧切的角度。
“林壑——”嘶喊贯穿促狭的楼道,排挤着周遭并不畅通的空气,随之而来的,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已逼至喉咙,重重地撞入林壑怀中,急促的呼吸跟着夺过耳畔,有一瞬间甚至盖过电锯的噪音。
“我快疯了……”
紧贴相拥的他们像两块拼图那样契合,林壑把舒行简紧紧捆在身前,嵌入对方的身体一般将舒行简禁锢,掠夺着周遭稀薄的空气。
一个星期未见,舒行简觉得林壑有些陌生,讲不出来的具体哪些方面,甚至和几个小时前那样油嘴滑舌的人毫不相干,他收紧腰腹,暗暗用力锁住环在林壑后背的手臂。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停在舒行简腰间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然后又用十足的力道搂紧,将人往怀里锁,忽然,林壑的脑袋也陷下去几分。
救援队纷纷下楼,隔壁邻居捂着小女孩的眼睛关上门,声控灯暗了,一切回归平静。
电梯门又开了,声控灯接连亮起来,当着两个晚辈的面,姜晓君踩着高跟鞋急冲冲跑出去,撞见了这一幕。
两人几乎同时松开手,局促地站成一排,恭敬地叫“妈”,见舒行简无恙,她的心顿时落地了。
姜晓君知道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便往后退了半步,说道:“抽空去医院检查身体,还有……林壑,他就麻烦你照顾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瞥一眼购物袋,姜晓君甚至怀疑自己儿子故意弄这么一出戏,真不怕他老妈吓出心脏病来!水准不高,弄巧成拙,门外那俩孩子估计还蒙在鼓里,这小子就是欠归置!
姜晓君清楚自己儿子什么德行,邱习阳和旁边那个小男孩关系也不一般,寒暄几句常来家里玩,姜晓君彻底退出了这大千世界。
邱习阳站在一旁拍手叫好,“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勾手招呼丁介,“走吧,进去坐坐。”摆明了故意添乱。
“邱哥,”丁介立在门外,撇开脸看了看那两张陌生面孔,往日自报家门的气势顿时摸不着踪迹,心里的算盘却昭然若揭。
邱习阳倒退几步,放下手中的重物靠上丁介的肩膀,笑着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丁介。”
丁介斜眼看过去,目光刚好落在邱习阳发顶,“他男朋友,”垂在身侧的手绕到邱夕阳腰侧,狠狠勾住,“我们就不打扰了,以后再联系。”说完,带着邱习阳迅速溜了。
舒行简背对着林壑输入密码,“我手机忘带了,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想到邱习阳口中不靠谱的说辞,又解释道:“不过我不会轻生,也不可能病死,别听他们瞎说。”
林壑总算开口:“阿姨说的。”按下前三位密码后,声音戛然而止,舒行简的食指就那么僵在空中,慢慢往回勾。
许久,舒行简转过身,迎上那束尾随他的目光,失焦的瞳孔慢慢聚拢,“我上次断片了,具体和你说了什么我也忘了,姜女士全跟你说了吧。”
“都说了,是我对不起你,在你生病的时候提分手——”舒行简转身输完密码,推开了门,扯着衣袖把人拉进来,“回家说。”然后归拢购物袋,一并堆在了家门口。
关上门,舒行简望向玄关尽头笼罩在身前的高大人影,“你后悔吗?”他喉间一哽,嘴角荡开很淡的笑意,“我当时肠子都悔青了。”
“我后怕,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林壑步步走近,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我跟你提分手,是因为身上背了官司。”
高考结束后,他决定解除和林胜永夫妻的收养关系,然后到省外上大学,给老太太养老送终后他林壑就不欠林家一分一毫,十多年了,他这条命也该回到自己手中。
为了拿到领养证明,林壑动了粗口,摔了一个玻璃杯,拿到那张纸后林胜永夫妇追了出去,由于车祸落下的后遗症,林胜永后半辈子离不开拐杖,下楼时林壑只记得甩开了胳膊上那只手,然后林胜永就滚了下来,一旁的女人死死贴在墙上,惊慌未定。
一个星期后,他收到了江城法院的传票,可当天情况混乱,他也不清楚推开的人是谁,就这样,他背上了官司。
当年他到处找舒行简的时候,林胜永老婆去过他们家,车祸那回,舒行简也露过面。
“那个王八蛋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不开庭就要捅出去,开庭了我也不知道在里边待几年……”林壑清了清干苦的喉咙,勉强扯开嘴角说:“你是多少人的骄傲,”年级第一,市级三好,竞赛荣誉……“不能因为我被玷污。”
舒行简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脸色发青的人,舌苔顶着上颚哽咽道:“我特么不在乎……”
“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一定松手吗?”
“那场官司我没有胜算,林胜永脑袋开瓢了,半身不遂,我不知道在里边服刑几年。”
舒行简被剖开了脏腑,狠狠剜了一刀,拔出来,那刀尖儿上沾满了血,原本的伤疤覆盖了又一层。“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找我。”
奶奶去世,和养父母断绝关系,所以,他才会说只和我有关系了吗——
隐隐压抑的哭腔微微放大,“林壑,九年前我食言了,现在,我给你一个家。”
舒行简小心翼翼地伸进胸口,拿出那枚戒指,扑通一声,右膝着地,缓缓擡高捏着戒指的手,“我想和你纠缠一辈子,这次是真的,我保证。”
紧皱的眉心渐渐松弛下来,额角的血管紧绷又松弛,紧张地变换,那股堆积在胸口的情绪霎时涌出来,化作热泪,夺眶而出。
他们之间,去日苦多,但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