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低级错误完全可以避免,舒行简没安慰也没责怪,而是与她共同承担责任。
办公室的人纷纷走光,新产品的材料类型溯源完成,这是一项耗时费力的工作,他端起干涸的杯子呡一口,稍微润了润喉咙,着手准备骨穿刺针的规格比对。
在基础建模上进行原始数据调整,他还需要参考大量文献估测可行性,第二稿获批文件并未经过他,以防万一,他得确认获批文件上的数据没有任何问题,确保第二批按时交差。
夜风卷过长街,大楼依旧缀亮几处灯光,厂区不比办公楼,车间不会昼夜运作,唯有研发工程部亮灯。
向呈打过招呼,林壑直接开车驶进厂区大门。
他盯着亮晃晃的电梯门看了一会,等最近一趟下来,连按下三个楼层。
两通电话无人接听,无数条信息不回,下午又突然离开,林壑提心吊胆开完会,推迟了视察时间。
一脚油门直抵餐厅,提上填饱肚腹的东西直奔诺曼厂区。
“滴——”电梯到达指定楼层,林壑循开灯的办公室挨个门窥探,像不法分子。
整层楼的拐角设有一间办公室,相对较大,门上镶嵌的玻璃长宽适中,一张人脸贴上绰绰有余。
“你找谁?”米娅从头打量到脚,看见了林壑手上提的保温袋,“外送?”
“嗯,舒行简的办公室在哪?”米娅指了指林壑身后的门,“就是那间。”林壑目送她离开,立刻转身探进门。
办公室环境一般,是四人间,靠墙两个工位无人使用,堆满了杂物,倒像舒行简的习惯。
舒行简只穿一间单薄的衬衫趴在桌上,塌陷的后背起伏有致,呼吸声平稳又弱,脸朝窗户,枕着的胳膊相互交叉,右手微微悬空,再往远,骨折的中指竖着,似乎指向显示屏。
林壑“扑哧”一声笑出来,撑开双臂紧握桌沿儿,三百六十度欣赏那张被头发遮住一半的脸颊。
此刻贪嗔痴他全占了,就这么纯粹地看着,如同念经拜佛一样心无杂念,眼中只有眼前这个人。
外套上酒精和消毒水味道犹存,他脱掉抖了抖,理好外翻的领口,照那一圈细白如瓷的的脖子环绕包围,带着体温的黑色皮夹克替他虚虚地扑上去。
桌面的闹钟毫无预兆地响起,舒行简擡头一窜,瞬间疲惫地垂下眼皮,皱皱眉,弯腰捡起了衣服,“你怎么来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问话。
“手机打不通,信息不回,过来确认一下需不需要报警。”林壑指着无从下手的桌面,“原来是被工作绑架了。”
闹钟指向八点整,十五分钟已经算奢侈了,舒行简对自己一贯刻薄,他仰起脸打了个哈欠,四只手一同捂住起从肩膀滑落的衣服。
“不吃饭不开空调,你这身板儿还能硬抗?”林壑用不轻不重责骂代替担心,嘟囔着嘴开腔:“想住院我给你安排。”
不想,他不想住院,他住腻了,无论是病房还是精神中心,凡是洁白的墙壁,环境极好的空旷病房,他不想在那儿萌生出什么归属感。
他诙谐地说:“追我也不用搁手底下看着吧,好卑鄙。”
“这哪是卑鄙,这叫对你别有用心。”一股暖风徐徐送进来,林壑拖着尾音把饭盒摆好逐个打开,“先吃点,垫垫肚子。”
睡眠环境温度低,代谢不足,睡醒了更冷,舒行简伸出胳膊探进袖管,捂着胃继续鼓捣眼前这些催得急的东西。
林壑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不容反驳地哄道:“先放下,吃完再弄。”舒行简扶正眼镜看过来,草草扫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三个菜没一个喜欢的?林壑顿时有种挫败感,低下头默默打开剩下两盒菜。“摆好了叫我。”
摆谱儿的话却如同恩赐,林壑连忙点点头,心甘情愿地伺候他。
舒行简熟练地组装好东零西碎的单元件,走到洗手间,把那双僵硬的双手过一遍水,热水淋上,沥干,像青菜焯水,外层皮质被破坏,皮肤变得淡红。
他刚想往腰间蹭,推门那一瞬,立刻把湿漉漉的双手插进了裤兜,好歹是林壑的衣服,不能随穿随用。
海鲜粥味道不错,虾仁鲜嫩滑腻,舒行简双手捧着碗吸溜,林壑托着碗底问:“急什么,我又不跟你抢。”
舒行简微微蹙起眉,竖起手指说:“不方便。”
“我站了一下午,腰动不了,你体谅体谅。”林壑忧苦地笑着,拽过旁边的靠椅说:“坐这儿,我喂你。”他用汤勺专心搅和粥,没顾上舒行简是否坐上旁边的椅子。
林壑眼神陡然一颤,僵在那儿,紧紧盯着碗口埋着的一颗脑袋。
舒行简擡起头,慢忧忧地说:“不用你站起来,我弯腰。”那神情很难揣测,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
他扶着腰站直,坦言道:“我也累了,坐一下午,腰疼。”
他确实累了,一个人生活太久,严重时几乎与社会脱节,这样的人不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与同情,相反,他抗拒身边人提供的一切情绪支撑。
那层躯壳又坚又硬,而林壑像一个埋藏在他身体中病原体,会由内摧毁他的壁垒。林壑的每个瞬间举动,都能牵动他的情绪,好或坏,都被尽力制衡,变得彻底与他割舍不断。
林壑步步逼近把舒行简抵在桌沿儿上,双手一伸,把他紧紧圈住,情绪略微失控,“你不用弯腰。”
“擡头。”像发出指令般,那双眼睛紧紧咬着舒行简绯红的侧脸,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双手把脸扳正,“看我。”
“别躲。”
脚尖踮起,长腿伸远,舒行简勾起背向后躲,自然而然形成一种自我防御的姿势。林壑的宽掌扶着他的腰,慢慢搂紧,轻轻掐着后脖颈,叫人擡头。
灯光下暴起的青筋像即将实施暴行,进攻或防御则是生物的本能反应。
“可以吗?”林壑又吐出一句:“再躲,主动权就不在你手里了。”他心急如焚,想亲手摧毁这种僵持不下的关系,以两人都欣然接受的身份继续陪伴。
当年并未完成的诺言像是诅咒日夜萦绕耳畔,他不敢轻易许诺,哪怕像高中时那样幼稚透顶地搞对象,他也不想让舒行简失望。
舒行简清楚林壑的言外之意,偏往远了扯。
“你……憋多长时间了?”他有些难以启齿,都是成年人,这种事没什么好遮掩的,泄/欲本就是各取所需,谈不上感情。
他诚恳地说:“我今天忙,帮不了你。”像是临时爽约的客人提前结束交易,两人的关系似乎单纯的只剩金钱。
林壑合上眼皮咬了咬嘴唇,下狠脚使劲儿踢舒行简的鞋尖,呵斥道:“长没长心,嗯?长没长心!我看是被狗吃了!”
“嘶——实话,真忙!”犹如一个泥鳅,灵活地逃了出来。
他反问道:“我像经常找人干的?”舒行简晃圆了脑袋,“不好说。”端起学霸架子说:“憋九年有悖生理学。”
“哦,那应该遵循病理,我压根儿不行!”前两天晚上是卖家,今天又被误成买家,那股火全因一个人燃起来,但他却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嘴上找痛快,狠话咒自己!
“别绕了,我真忙。”无奈全来自于疲惫,舒行简没意识到对方情绪的跌宕,一门心思钻进了工作。
“吃饱了?”前前后后就喝几口粥,麻雀小胃?林壑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也只有对舒行简才这样收放自如。
舒行简埋头钻研,忽然问:“愿意当免费劳动力吗?我这周五晚上搬家,有时间就过来。”
成年人之间不会无故拖欠人情扯上关系,习惯互相找补面子,体面得不像话,但他和舒行简不一样,他知道这个人几斤几两,以前屁大点事都得找人撑腰,现在多大的事都能强撑。
林壑双手插兜靠着桌沿,刚进屋他就闻到了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但细闻有烟味,空气清新剂太淡,完全盖不过。
“等会送你回家认路。”算答应了,他看一眼屏幕问:“工作上的事?”抄兜掏手机,“具体什么情况,我帮你问问。”
何止,工作强度是一方面,下午研发主管批评教育他,角度刁钻毫不留情。高级工程师的工作牌对他来说形同门禁卡,他并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犯了低级错误,挨批了,我有能力挽回,别麻烦别人了。”
林壑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地说:“我知道你有能力,但是你不愿意跟我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