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林壑像个弹簧似的从沙发上弹起，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冰冷僵硬，眸中充满了困惑，他不是隔代混血吗？父亲怎么可能是白人？
全然忘了舒伯远的存在。
江鹄不由一愣，这孩子怎么了，突然叫爸准没好事。
印象中，舒行简小时候经常这样称呼他，长大懂事后舒伯远常来看舒行简，虽没人要求他怎么称呼，但他心里有数。
改掉肌肉记忆有点难，舒行简克制了一年多才改口，但他碰上事了还会第一时间喊爸。
“行简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壑，我的……干儿子。”江鹄尴尬地笑着，向舒行简摊开手，“林壑，这是我儿子，叫舒行简。”
那滋味像攥着掏出冒着热气的心脏，慢慢挤压揉搓，酿出酸楚的血浆，舒行简极力克制情绪，又不甘地伸出手。
他从额前深棕色的发丝间窥探对方的面容，咬字很清晰：“你好，我素未谋面的弟弟。”
江鹄别过头摸着后颈，原本想找机会当面说清楚，这下麻烦了。
林壑怔了片刻，直勾勾地盯着舒行简，这是他九年来头一次这么看他，不是照片里，不是某个颁奖转播中，是呼吸可闻的凡胎□□。
“你好。”两人掌心相触，林壑描摹着舒行简冰凉的掌心，温热沿着掌纹和渡到舒行简冰冷的手上。
舒行简绷着脸皮儿把手从那只力道遒劲的手中抽出来，拢了拢衣服，端庄地坐到了江鹄身旁。
“行简，是这样的，西华医院的老院长也就是你爷爷年纪大了，我在江城又回不来，只能要调派一个有合理身份的人掌管医院。林壑是我前几年资助上学的孩子，在江城市医院有一定的工作经验，我只能远水救近火。”
“江叔叔，你中文越来越好了。”舒行简从托盘中捡一颗青提放进嘴里，明摆着不想继续聊这个，大不了以后不回家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咳……我和江先生签了协议，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林壑望一眼江鹄，左右权衡了一下，那杆称还是偏向了舒行简，“就是……各取所需这么简单。”这是江鹄的原话，说出来没什么不妥，登时，他的心脏狂跳，等着对方答复，也等着江鹄撕破脸皮。
于林壑而言，承认他和江鹄的协议关系是不想让舒行简误会，误会他以江鹄儿子的身份剥夺本该属于舒行简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不想让舒行简因为这层毫无血缘但有悖伦理的关系有顾虑。
他……为什么解释这么多？
舒行简搓着掌心，望向别处道：“知道了。”
江鹄打破僵局：“林壑说的没错，你别多想，晚上都留下吃饭吧，我让阿姨准备。”可能是刚才吸烟的缘故，舒行简轻咳了两声，脸冷的像一张白纸，很难揣测出态度。
院长的工作安排虽繁琐，但几乎不用上手术台，不用随叫随到，林壑答应了。
江鹄让翟姐多准备两道中餐，又问舒行简想吃什么。见状，林壑挽起袖子往厨房走，取下一条围裙系在腰间，主动请缨下厨帮忙。
翟姐准备的菜式繁多，但中餐不多，林壑打开冰箱，拿出抽屉中的鱼娴熟地把腌料倒入盘中，又往鱼腹中塞了少量葱白和香菜。
“放这个去腥。”翟姐端着盛满姜片的小蝶递给林壑。
舒行简的口味他清楚，即便是把姜作为腌料处理菜品，舒行简也能尝出味道。
“翟姐，姜就别放了，我不喜欢吃。”林壑接过碟子摆到里面。
“跟行简一样，不过还是得放一些去腥，下锅前拿出来再多洗几遍就行了。”林壑也不好拒绝，只好撑开鱼肚放入姜片。
多年不下厨难免生疏，刀工略有退步但底子犹存，翟姐夸他又好奇他是不是有女朋友，林壑以工作忙为借口说不好消耗人家。
翟姐问的直白：“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留意。”
林壑当做说笑，一一列举道：“身高一米七以上，浓颜，活泼不失稳重，内敛不失张扬。”
说完，他低头处理毛衣上的水渍，转身抽纸巾时看见了那一缕直直的目光穿透地上那一株绿植，投射到他身上。
“哥——”
哥？！舒行简扭过腰，翘起的脚尖差点掀翻茶几，他吃痛地按着脚尖，喉间一哽道：“啊？啊——什么事？”
舒行简走到厨房，像个木桩似的立在那儿，看冰箱酒柜或是鲜花桌椅，唯独不敢看眼前的人。
“我手湿，可以帮我把围裙解开吗？”挂满水珠的手轻轻翻转，手心向上，舒行简微微一顿，掀起的眼皮很快放下，伸手抽了几张纸塞到林壑手里，“你哥不能效劳。”
林壑抿起嘴唇浅笑道：“谢谢哥。”语调忽然一转，“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舒行简缩紧瞳孔，下意识侧过脸缩了缩肩膀。
“我有。”林壑解开围裙挂上，拉过一把椅子示意舒行简坐下，舒行简微微摇头，紧闭的嘴唇中上下齿极快地碰撞，垂向地面的指尖慢慢蜷起，嵌入掌心。
九年了，他相信时间足以冲淡一切，包括那结局并不圆满的年少的炽情。
可能是他没准备好面对自认为已经放下却举足轻重的过去，可能是他心有顾虑，总之，面对感情他现在胆小怕事，经不起任何惊涛骇浪。
“我不想听。”
解释还是道歉未免太晚了，况且他也不想听到对方不想干耗才提了分手之类的理由。
弥留之际，翟姐问舒行简今天醒哪瓶红，但没得到任何答复。
舒行简转身上楼，低垂的脸上滚下两颗泪，他推开卧室门，摁着太阳xue连抽几个抽屉找到了半瓶药，然后眼都不眨地生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