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躲什么，或许不想和前男友见面，亦或是过于想念，担心自己失态，又碍于被分手，不想招人厌，还有……生病带来的后遗症令他自卑。
那个烂漫的少年被冲淡了所有锐气，没了当年的勇气，在爱的人面前变得小心翼翼，像个偷东西的贼，早就消失在人潮中了。
“高中？”
出院后，舒行简在美国重读了高中，同窗两年多，向呈着实不清楚班上还有除他们以外的华人。
在英国毕业前夕，舒行简坐到了一个华人旁边，那晚他喝了很多酒，拉着一个人喊“林壑”耍酒疯。
向呈赔礼又道歉才把人带回出租屋，事后舒行简承认了，说林壑是他在中国读高中认识的人，是把他甩了的前男友。
彻底兜不住了。
“啊呀……”舒行简叹口气，“前男友，不想见。”
一支价格不菲的钢笔滚落到地毯上，舒行简弯下腰，余光瞥见玻璃墙外闪过两个身穿制服的人影。
林壑……上楼了？
他手指顿挫用力，迅速捞起了那支黑亮的钢笔，弓起的背部线条流畅，如同弦上的箭射/向了办公室门口。
猝然间，尖利的山峰收住了劲，湍急的溪流汇聚成湖，少年的悸动汹涌又平静。
潜意识中他希望见林壑，发了疯似的想见林壑，他知道林壑追到诺曼是因为他，但他的心似乎松动了，犹豫踌躇几秒，他挺直了背，借口说晕车去外面透透气。
拉开门，期待落空。
舒行简松了半口气，“还……真没上楼。”九年了，他们之间相差的岂止是这二十七层。
远距离的悲欢，长时间的隔阂，早就物是人非了，他哪敢像当年那样不顾一切追求林壑，无论是强加给自己的枷锁，亦或是不了解的眼前人，哪一样都告诉他要谨小慎微。
在医院遥遥相望一眼，从胸口涌现到眼神中尽是动容。
正值十一月下旬，洛杉矶的冬天悄然而至，空气中飘起了雨丝，与冷风纠缠不清，刀割似的穿透了舒行简薄薄的脸皮。
毕业论文有几处需要改动，舒行简回到工位提上电脑，坐电梯直奔地下停车场，在漆黑的车里足足坐了半个小时。
诺曼到公寓半小时路程，舒行简驱车前往。
中街的十字路□□通灯变为红色，他撑着方向盘往前看了一眼，车辆像一条长龙延伸至下一个路口，斜前方几百米处是西华医院东区的分院。
一辆出租车靠在路边，迎风下来一人。
白大褂无限拉长那笔挺的身影，很匆忙地消失。汽车尾部传来鸣笛，舒行简给了一脚油门，随着缓慢的车流经过了西华医院。
公寓外的小院很萧条，不是季节原因，而是没人打理。
开门换鞋，随手按下开关，客厅依旧昏暗无光，同窗外的乌云颜色相近。
扳动水阀，出水口响了两声，往下没了动静。公寓停水又停电是常事，他擡头扎头发，仔细看，镜子前那张脸几乎和土灰色的墙壁融为一体。
因为租金很低，水电这一类的事房东一概不管，舒行简会直接叫维修师傅上门，镜面中亮起小片白光，一条来自姜女士的微信他盯着看了许久。
【在别人手底下干不下去就回来，咱们家应该够你挥霍几年】姜晓君说的玩笑话。
在洛杉矶重读高中后，舒行简提出过几次住校都被姜晓君拒绝了，理由全都离不开他的病情，舒行简不得不妥协。
上大学前，他把身上几张银行卡塞到了床下，身上只带了一些高中时的奖学金，到牛津安顿好后边他立刻找了几份零工，四年下来没拿过家里的一分钱。
如今忽然有人撑腰好像也不错，尤其是在很糟糕的今天。
当前给公司造成的损失暂且不谈，往后七天他不会有工资收入，除了回家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驱车开了三十多公里，一辆钛灰色GTR停在独栋公寓的外墙，舒行简甩上车门，故作轻松地挑起了眉角。
回家是不得已为之，看外婆却惦记很久了。
叶觅清独居了半辈子，习惯了清净，听见院门扣响，她推着轮椅看了一眼，可能是清洁工不小心敲了那扇半个月都没人碰的铁门。
“外婆——”舒行简进门便脱掉了及膝的毛呢大衣，连同剪裁得体的西装。
闻声，一只白色德文跑到舒行简脚边，蹭了蹭那双沾了灰的皮鞋，仰着一双异瞳端详着他。
叶觅清知道舒行简对猫狗的毛过敏，所以养了一只短毛德文，一台轮椅缓缓露面，德文轻轻地跳上了叶觅清的双膝。
“外婆……”舒行简推着轮椅，帮叶觅清整理了腿上的毛毯，叶觅清开口：“是不是最近工作忙，都没怎么来看我。”八十岁的人了，神态还像妙龄少女那般。
“不忙，就是有点棘手。”这倒是实话。
舒行简重读高中，着重修了数学和自然科学这两大类，比较江城一中的学习内容，相当于弃文从理。
大学专业他选择了医疗工程，主攻领域是高端医疗器械研发，而不是市场这个部分。
眼看距离毕业还有半年，学分修满的情况下只剩论文，向呈给他安排工作是为了让舒行简出入他们家的厂房，可没有业绩要求，不过是舒行简不想白拿工资。
“棘手就缓一缓，多交交朋友。”叶觅清侧过脸看他，“快三十了吧，下半辈子还真打光棍儿啊。”
叶觅清知道他喜欢男孩，舒行简亲口承认时，她说她活了几十年，什么没见过，除了幸福什么都不要求。
前几个月回国，叶觅清又给外孙发了几个模样不错家世背景相差不大的对象，舒行简搪塞说不想商业联姻，婉拒了外婆的好意。
“不是不找，是没遇见合适的。”这理由挑不出任何毛病，叶觅清轻撚着光泽莹亮的手串，从下往上飘荡着一股清新而不腻的香韵。
打从舒行简记事起，叶觅清就佩戴这副手串，平日里没觉得这手串特别，今天他才发现这珠串的线颜色不深，应该是不久前修缮过，不过这沉香可有年头了。
投其所好总没有错，“外婆，这个都旧了，我改天送你一个。”
叶觅清笑了，“这可是你外公的东西，什么都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