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莫名奇妙问:“你说,起先被我蒙骗了?是甚么意思?”
沈如春不说话。
李辟耐心地哄着她:“春娘,告诉我,是甚么意思?”
沈如春勾着笑,冷冷地:“你以为是甚么意思?”
李辟嗤笑一声,俯下身,与她对视:“春娘,你喜欢过我。”
两人隔得极近,几要吻上。刹那间,沈如春拔下头上金钗,狠狠刺向他的脖颈处。
李辟迅即抓住她的手腕,但还是教金钗尖端划破了脖颈皮肤,一道血痕出现。
旁边侍卫拔刀上前,李辟示意他们退下。
他夺过沈如春手中的金钗,扔在地上,道:“春娘,是我救了你,将你从望州官署中带出来的。若不是我,你现在还是受人欺的官奴婢。你当初也是感念我的,对吗?”
“你当初也是感念我喜欢我的,对吗?”李辟冷静地重复着这句话,逼迫沈如春回答。
“你随我回长宁时,怯生生地,只是一句一句唤我兄长。我教你抚琴,教你习字,教你作画——”
李辟的话像剔骨的刀,教沈如春不得不直视过往。她的情绪渐渐崩溃,她不想承认,只是哭喊道:“你害了我阿翁,害了我阿耶还有阿娘,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你来江州就是为了报复沈家,报复阿翁。可我阿翁没根本做错甚么。害了琅娘子的,是定王,是你!琅娘子病痛缠身,被锁在不见天日的阁楼里,她一心求死,我阿翁可怜她,才给了她那药。”
李辟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错愕,又有怅然。不过这些情绪都稍纵即逝。他不为所动,只道:“那个女人,该死。”
“你连禽兽都不如。”沈如春骂他。
李辟只是笑着将她从地上拽起来,道:“那个女人,水性杨花,背着定王,同人有染。她死后,那人还年年跑来长宁城中看她。最后定王将他杀了,尸体吊在那个女人墓前。”
他将沈如春的身子扳过来,手掌按住她的脸,让她看向身后场面。
陈惊山虽然身手了得,但终是寡不敌众,身上被划开五六道口子,鲜血淋淋。
“那人还有个徒弟,专程跑来长宁城中寻他,为了替他报仇,刺杀定王。春娘,你知道他是谁吗?”
沈如春泣不成声。
“他胆子可真不小啊。为了你,还敢再往长宁城中跑。同他师父一样蠢。”
沈如春想起了那夜陈惊山脸上的神情。他从长宁城中奔回江州,跳窗进屋。外头下着大雨,他浑身湿漉漉的,眸子也一片湿润,神情落寞,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她以为他是被陈三望抛弃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陈三望死了。
“春娘,这情形,真像当年在望州时。”李辟说,手上用力,“今日,我不杀你。我要你看着,他是如何死的。”
沈如春挣扎着,张开嘴,几近卑微地无声哀求。初冬的寒风钻进肺腑,刺骨的寒。她浑身冻得发颤。
空中刮着细沙般的雪粒,扑黏在她面上,和泪水和在一起,又温又冰的。
陈惊山已落下风,却仍在苦力支撑。在重重人影中,透过那一闪而过的空隙,他和沈如春的目光交错。
只一瞬,便不可见。
他挥刀砍去眼前阻障,却不断有人围堵上来。又是这般,又是这般!当时在望州时亦是这般!曾经的屈辱和不甘心感再次强烈袭来。他以为,从前是自己刀术不精,才会教人欺负才会让沈如春教人欺负。所以,他日日苦练,他认为,自己很厉害了,但现在才明白,还是不够。
单凭手中的一把刀,是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的。
陈惊山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他握紧手中刀,一道道错开面前的人。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保护沈如春,她就在前面,他要带她走。
膝盖被人狠狠踹了一脚,陈惊山单膝跪地,紧随起来的时密集地踢打。陈惊山尝试站起身,又被人踹翻在地。
面前拦着的人终于撤开,他和沈如春,四目相对。
陈惊山满脸是血,以刀抵地,半撑起身子。他张口,气息不稳:“沈如春,我带你回延山去。”
沈如春痛哭不已,却被李辟死死抓着,不得动弹。
陈惊山站起来,两侧侍卫警惕看着他,只待李辟一句话,他便会死无全尸。
命悬一线的瞬间,陈惊山又想起了陈三望,他的师父,在望州茶棚下看着那阁楼,年年跑到长宁城,只是为了看看他的心上人。哪怕她最后长埋地下,成了一抔黄土。
他为甚么不带她走呢?他一定想过要带她走的吧。
他死的时候,一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吧。
就如同他现在这般。
“春娘,好好看着。”李辟开口。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