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看上去不好对付,如今咱们带来扬州的人手已经折损了近八成,真的有必要再和他耗下去吗?”
“你想让我半途而废?”沈晏擡高了下巴,冷声质问。
暗卫忙解释:“不,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六皇子既然逃到这里隐姓埋名,还跟商贾人家的女子不清不楚,大概是没有夺嫡的心思,既然对咱们构不成威胁,不如放他一马。”
听到这里,沈晏冷笑一声,“放他一马?他背叛了我,我还得放过他?”
他一意孤行,甚少听旁人的意见,更不会听这些没用的奴才们的话。
暗卫跪在地上,苦苦劝说。
“主子有更高的野望,奴才只是不希望主子把时间和人力都耗费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六皇子算什么呢,他从来都是您的手下败将,主子何必盯着一个落败的废物不放,京城中还有太子、和硕公主、四皇子和七皇子他们,无论哪一个都是不不可小觑的劲敌。”
若要他放过沈玉衡,那不可能。
可被人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不是皇帝,还要更兄弟姐妹夺嫡,才能坐上皇位。
一瞬间有了些动摇。
可一想到自己离去后,沈玉衡会和柳云溪恩爱甜蜜,顿时就生起满腔怒火。
沈玉衡凭什么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如果背叛他的人个个都有好下场,那他手底下这些暗卫难免不会生出异心。
他坚决道:“不解决掉沈玉衡,我誓不罢休。”
“主子……”暗卫擡头看他,眼神中满是失意。
“不要再说了。”沈晏扭过脸去,打发他,“滚出去。”
沈玉衡自然是他的手下败将,他一定要让柳云溪亲眼看到,她看走眼选了一个怎样懦弱无能的废物。
他可以耐心的等,反正药要折磨的人又不是他。
到了后半夜,耳边的声响越来越少,院子里极为寂静,连暗卫们行走的声音都变得明显起来。
忽然,一支利箭划破空气射进院子里,精准的射中了一个暗卫的心脏,那暗卫应声倒地,“噗通”一声。
一声起,其他的暗卫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但为时已晚。
在院墙外守着的暗卫早已被无声无息地抹了脖子,密探隐藏在黑暗中,数不清的利箭在同一时间射进院里,暗卫们想要反击,但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箭来的方向,连一丝反抗都没能有,便死在了箭下。
被赶出房间的暗卫算是除穆山之外,沈晏手下比较得力的人。
走出来,刚关好门,就看到院门打开,行走在黑夜中的少年擡手搭箭,还没等他叫出一声,就被迎面射来的箭刺穿了脖子。
他向后倒去,撞开了房门。
少年将手中的弓往身后一扔,张进接了弓在手中,侧身又射出一箭,射中了往这边赶来的暗卫,动作行云流水。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入目所及之处,所有的暗卫都被杀,没留一个活口。
沈晏震惊的看着,比起密探们行事的果决迅速,他更惊讶于沈玉衡竟然还维持着清醒的头脑!
心里已经开始慌了,脸上也要作出镇定的样子,站起身来,笑脸相迎。
早早扮出胜利者的姿态,“你终于来了,我可是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少年不接他的话,踏过门口的尸体,反客为主。
“让我猜猜,你带了多少暗卫过来,像你这样凡事都留后手的人,不可能把所有的暗卫都带回来,所以……除了这些死人,你还有旁的指望吗?”
说话间已经走到他面前,收在袖中的短剑也利落的抽出来,指着他的脸。
“你想杀我?”沈晏嗤笑一声。
“杀了我,你再也得不到蚀骨销魂散,你就等着变成个疯子吧。”
被药性支配的痛苦仍旧在头脑中挥之不去,那真的是极其难以抗拒的欢愉,不只是身体上的热烫,更是精神上的折磨,只有不断的吃药才能用更高的欢愉掩盖痛苦,但当药性减弱,留下的只有填补不满的虚弱。
但他撑过来了,无论以后如何,眼下他并不渴望那药带来的极致疯魔的失控。
桌上唯一亮着的烛台散发出微微暖光,映照着少年一身红衣,他不笑时,站在黑暗中如同阎王殿的鬼魅,平静而冷冽的眼底投映着眼前的男人。
一个被填不满的欲望蛀成空壳的人。
沈玉衡轻笑一声,“你觉得此刻,我们两个谁更像疯子?”
“少在这儿诡辩。”沈晏不听他的话,自信的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放在他眼前引诱,“药就在这里,你就不想再吃一回?”
少年低眸看他手上的药瓶。
反问:“你想用这药换你的命?”
“哈哈。”沈晏笑出声来。
说什么能抵抗得住药性,还不是忍不住,不过是装的不在意罢了。
他从容应和:“未尝不可。”
说着把手上的药瓶往前递了递,沈玉衡瞥了下眼睛,伸手拿过来药来。
看到他接了药,沈晏脸上笑意更深,却不曾料想下一秒,门外走来两个密探,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狠狠的把他摔在了身侧的桌子上。
仰头看着房顶,耳边响起少年的脚步声,他停在他身边,语气悠闲。
“这么喜欢给人下药,你也该尝尝这苦涩的滋味。”
随即,密探分出手来捏住了他的脸,强迫他张开口。
沈晏惊恐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粗重喘气,声音模糊道:“沈玉衡!我是你皇兄!你敢!”
一边说着话,苦涩的药便倒进了嘴里,顺着他发声的喉咙流了下去。
沈晏被药水呛到,剧烈的咳嗽。
沈玉衡站在一边看着他,看着目中无人的沈晏如今也成了待宰羔羊,心中狂喜。
他笑了一声,随意说起:“听说这药被酒催化后,药性会更强,我没瞧见过,不如先拿给你试一试。”
说罢擡手,又一密探从外头进来,拿了一小坛酒奉到他手上。
撕去坛封,对着沈晏的嘴,把酒往里倒。
“呜呜,沈玉衡……啊……”
沈晏被迫张着口,不愿意咽下酒去,拼命的在桌上挣扎,也没能挪动半分,酒水从唇边溢出到脸上,打湿了他的头发,流到了鼻子里,眼睛里,火辣辣的疼。
看他狼狈的样子,沈玉衡微微一笑,拿着空了的酒坛,猛的打在他头上。
酒坛碎成片,沈晏晕了过去。
“哼。”沈玉衡冷哼一声,重新抽出短剑。
看到他颈肩上露出的伤疤,沈玉衡知道那是自己安排的刺杀,那时没成,遭到了这后头一连串的报复。
剑尖对准伤疤,猛的刺了下去,花了数月时间才长好的伤口又被割开,剧烈的疼痛让昏迷中的沈晏瞬间清醒过来,痛苦的惨叫。
“啊——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叫嚷的激烈,沈玉衡握着剑在他伤口里转了一下,剑刃从骨头上划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声响。
“啊啊啊啊啊——”
沈晏脸色发白,流在身上的酒水渗进了血水中,几乎快要疼死过去。
“哈哈。”少年像个见到新鲜事物的孩子,嘲笑说,“你不是一向最温和有礼吗,原来被刺痛了也会叫得这么狼狈。”
沈玉衡的声音渐渐冷下来,眼神空洞,“都是血肉之躯,你知道用药会上瘾,伤人人会痛,却还是把这些招数用在我身上,我那时才十岁,你就已经让我深陷地狱。”
他竟然会提起从前的事……
沈晏感觉到害怕,他为沈玉衡编织了一张逃不出去的网,可他不但逃离了,甚至对那些黑暗的过去都不再抱有恐惧。
自己在野掌控不住他,他会做出什么来?
越是害怕,越要大着声音壮胆,疼到颤抖的声音嘶哑的喊。
“沈玉衡,你要是杀了我,父皇必然会派重兵来扬州彻查,等到那时,你和柳家都要给我陪葬!”
熟悉了他的说辞,也明白其中的利弊,沈玉衡平静的拔出了剑。
“我不杀你,你有能耐就回到京城,再想办法报复我,我双手奉陪。”
他摆摆手,控制住沈晏的密探接连退出去,他也转过身去。
疼的嘴唇发白的沈晏从桌上摔下来,身体除了疼痛,没有别的知觉,看着眼前的少年,依旧倔强着不肯失了强者的尊严。
嘴硬道:“大言不惭。”
沈玉衡没有回头,平淡的说:“你想离开最好趁早,我这段时间会很忙,没有时间去送你。”
“哼。”沈晏哆嗦着从地上坐起来,半边身子被血浸得湿热。
尽管咽下去蚀骨销魂散不多,但药性已经开始发作,整个身子从里头开始烧起来,头脑都变得迷糊。
少年侧过脸来,说了一句。
“我要成婚了。”
闻言,沈晏顿时激动起来,“你要和那个低贱的女人成婚?”
一激动,伤口的血不住的往外流。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是我的妻。”少年语气柔和,不会再为男人的挑衅有一丝情绪波动。
自诩冷静的沈晏仿佛失了理智,或许是因药性,也有可能是疼的无法思考。
他感到无比的嫉妒。
尖酸刻薄道:“哼,你以为她是真心爱你?这种商贾门户出身的女子最是精明,指不定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野心才找上你。”
“所以呢?”沈玉衡回头看他,满眼戏谑。
沈晏又气又恼,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身子无力的向后靠在了桌腿上。
“你不过是仗着面孔与我有几分相似才得了她的喜欢,等到日后你被我踩在脚下,看看她是会跟着你还是选我!”
听着他的酸话,少年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眼神锋利。
“你喜欢她?”
“……”沈晏怔住了。
迟钝了片刻才偏过脸去,哼笑一声,“笑话,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低贱的商女。”
沈玉衡厉声反驳:“她不低贱,是你欲壑难填,自己有了还不够,还想去抢别人的,又或是……”
他的脸色更黑,指责:“你喜欢她,却给不了她真心坦诚的对待,才要欺辱她也欺骗自己,彰显自己的高贵。”
一瞬间,沈晏心中那些无法理解的情绪,无端对她升起的占有欲,全都有了源头。
他喜欢她,但更喜欢自己。
他为自己的前程,利用她,欺骗她,贬低她,抛弃她。
他可以骗自己,可心里的欲//望不会消失: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追逐她,怀念过往有她在身边时的舒心,又贪求着,此生她仍然可以来到他身边。
他喜欢她。
他爱她……
沈晏的表情从震惊到惊慌,在少年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扭曲,嘶哑着怒吼:“你胡说,我才不喜欢她,像她那样的女子,只要我想要,要多少没有!”
这才是真正的狼狈。
不止是身体的伤弱,更是精神的崩溃。
沈玉衡冷眼看着他的坍塌。
“你真可悲。”
“沈玉衡,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恼羞成怒的叫嚣随着距离的拉远逐渐模糊,满院的死气沉沉,习惯了血腥味的少年并不在意,掏出帕子擦了擦剑上的血迹,收回剑鞘。
曾以为沈晏是个高大的壁垒,永远翻不过去,如今彻底看破他的真面目,才发现他的虚伪弱小。
仰头不见明月,沈玉衡走出宅院,算了算时辰。
这个时候回去正好,刚好给云溪煲上一锅汤,用小火煨上三个时辰,她早饭就能喝上热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