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句话毫无疑问点明了什么。
在门中弟子面前坦坦荡荡是一回事,在褚阳面前不加遮掩又是另一回事,诏丘即便再脸皮厚,褚阳为长,每一番说辞都有不同于晚辈的思量,想问和想知道的,也更深。
诏丘竟然因此有点不自在,他清咳一声:“我听他的。”
结果这句话让齐榭脸红了一片,他似乎是想告辞,离他们两人远点,但褚阳冒出一句“我以为你会陪着。”
齐榭又停在原地。
他的眼神有点怪,隐隐透着好奇、看热闹和不好意思的诸多情绪。
自从诏丘那么一折腾,有些事情再没必要掩饰,齐榭见拧巴无用不如坦然,就一直露着这种“等着看诏丘反应”的隐晦目光。
距离太近,齐榭的眼神有点灼人,不过幸好诏丘的脸皮又厚一层,勉强能撑住:“如果能陪着去,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合情合理的解释。
褚阳看热闹看得满意,佯装无异又咳一声:“好了,那各自前行,不要耽搁。”
性命危急责无旁贷,再说齐榭毕竟叫了佟立修那么多句师伯,必然是要去的。
他匆匆披上披风,临行前还是叫住了诏丘:“师尊……”
诏丘没他这么着急,是以一直在旁边看着,眼风来回扫视,查看是否有什么错漏。
衣袖被收拾的动作卷起一道边,诏丘随手替他拨平,语气淡然:“如果青天剑宗为难,就不必讲究什么宗门交际,先打一圈,如果寡不敌众即刻传信。”
他没说传信后怎么,但齐榭听笑了,“既然有求于人,弟子必定是能全身而退的。”
褚阳一直耐心在一旁等,闻言有些脸酸的扫过一眼,先对着齐榭客气,“青天剑宗会有人来引,事毕告知,我再去诊治。”
齐榭道一句“弟子明白”。
褚阳在这边能放心,转头又开始嫌弃诏丘,“幸亏没让你这种人当掌门,否则祖师多年基业,都得毁在你手里。”
诏丘看齐榭整顿好了一切,手里捏着一张传送符,微笑侧目:“多谢褚师兄夸奖。”
褚阳又被他气到一边去。
此举正中诏丘下怀,他还想嘱咐一句什么,齐榭微微收敛笑容,“师尊……”
心头一跳,诏丘颔首,“我出关一定会让你知道的。”
齐榭摇摇头:“不是。”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青天剑宗非要他去不可,但往日交际不可不顾,何况他和佟立修……是有不为外人知晓的私交。
不得不去相见,恐怕也是因为此事了。
褚阳问他舍不舍得。
诏丘不舍得。
他本不打算说,但只是这样盯着,又觉得齐榭惴惴眼神在前,自己确实应该说些什么。
“万事由心。”
他薄削的唇瓣翕张,眉眼弯垂,无声做了这个口型。
他不好在大殿里做些不得体的事情,但毕竟不能全然放心,趁着某人没回头,指尖很轻的勾了一下齐榭的指弯。
齐榭拢过披风,正要掐诀用符,如水清明的眼波不经意和诏丘对上,微微漾出涟漪。
牵挂的手指倏然收紧,又一瞬松开,传送虚境在身后一步远,齐榭颔首:“弟子拜别师尊,褚师伯。”
诏丘是不能跟,褚阳是没必要跟,因为此行最主要还是奔着积伤多年更加让人头痛的某人,天上地下再没有比他更忙碌更操心的医修了。
他在听见道别后就慢悠悠挪步过来,看着虚境散去遗留的几丝雾气,眼神是欣慰的。
但他又扫过身边杵着的诏丘,当即看不顺眼:“回神了!”
诏丘被他说得怒目。
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经褚阳的嘴一转,就好像他的注视变成了一种觊觎,硬生生留下什么可堪唾弃的把柄似的。
“褚师兄,你真的惹人烦。”
齐榭不在,褚阳不必端长辈架子,回敬:“比不过你。”
要怼褚阳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逮着他在意的东西挤兑,但诏丘怒气冲冲瞅他半天,又思索半天,竟然没能在医道一途找到可以指责他的立场,难免悻悻。
又想到不久之后,甚至可能是一刻钟后,自己的性命都要交到此人手上,免不得多忍一忍,唯一能挑刺的,无非是勉强有底气问出一句:“这次无需我一次性喝两碗药了吧?”
褚阳神色怪异,似乎有话要说,但目光沉沉,只是在传送符消散的地方瞧了一眼,然后摇头。
小弟子再是看稀奇,也不会凑到褚阳面前去丢门派的脸,早就散得干干净净。
褚阳不喜欢啰唆:“想去什么地方取剑?”
诏丘疑惑:“我还可以挑?”
褚阳颔首,诏丘顿了顿:“那就不明山。”
“先说好,我下手重,多痛你都自己忍着。”
“会死吗?”
“不会。”
“那行吧。”
指尖有一瞬蜷缩,褚阳又说:“那我们即刻出发,你给长洐留信罢。”
却听得一句:“长洐现在应该不需要我留信了。”
褚阳听得微愣。
他和严温并非一门师兄弟,晓得的事情不多,大多是严温想让他知道,或是他能推出来的。
诏丘神色如常,只是话音放轻,像是长风掠过疏冷梨树,忽而吹停一场山雨。
他的神色有点奇异,但没做出什么反应,反而盯着盯着突然叹了一口气:“此事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叹气得莫名其妙,诏丘以为他又有什么不好听的话等着,回得略微犹豫:“闭关,破阵,出关找阿榭,怎么?”
褚阳不怼他:“不怎么。”
他不晓得诏丘的打算,甚至收到他的传信,都是带着满腹疑问赶过来。
种种惊疑,却在听到这几句如常的答话之后有了答案。
又或是说,更早一点,在看到齐榭的一瞬就有了答案。
诏丘微顿,倏然笑了一下。
心动如劫火,滚滚而来,却渡给他一条血海疮痍的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