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很低阶,但是几乎没有办法派上用场的术法。
探魂术,探的不是旁人的魂,而是自己的魂。
当今世上的大多法术,都是对生灵有效,少数可以用在死人身上的法术则需要依靠外力,只有探魂术,夹在两者之间,自己对自己下手。
生人辞世的一瞬,魂魄不会立刻离开此地,甚至不会立刻离开躯壳,而是在魂魄自认为安全或是执念深重的地方来回游荡。
魂体有灵,但相较生人的生魂又显得灵性不足和残缺,很容易被捉来炼化,做出一些不妥当的事,若是被利用得狠了,魂体有失澄净,那便是被烙下前世印记入不了轮回的孤魂野鬼。这也是为何有生人亡故,亲眷都会尽快报给上界,以求修士安魂助轮回。
魂体在没有脱离肉身的时候,人介于生死之间,会脱离最基本的体理和生机,但也因一些奇妙的六道规则,能保留一些生人的能力。
譬如,魂体视物。
魂体还留在肉身而没有飘出去的时候,外界的诸多行迹都会以一种极其朦胧模糊的方式印入亡魂的眼睛,让亡魂短暂的看一眼人世,而魂魄以新生之态入轮回,这些东西也就如同青烟散去。
死而复生者世间屈指可数,据严温所知,也就诏丘这么一个。因此探魂术再低阶,这个法术也到了近乎消绝的地步。
至于诏丘为什么会晓得,可能是莫浮派的古本太多了吧。
但现在却有另一件事牢牢攥着诏丘的心神。
探魂术都看不到的前尘往事,布局之人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又是出于什么念头才会做到这个地步。
诏丘单手撑着棺壁,手指捏着鼻梁重重揉摁着,因为太用力,山根到眼角甚至是眼眶都是一片薄红。
他突然说:“我现在看不懂阿榭了。”
太荒谬了。
竟然有人在他的魂魄上动手脚,只为了瞒住他。
那是什么事情?什么起始,值得他这么做?
严温愕然良久,试图安慰:“未必是你徒弟。”
虽然暂且想不出其他人,诏丘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毫不客气地相信:“你说得对……”
他在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混乱中抱臂坐了一会儿,忽略了严温伸过来要拉他起来的手,因为找到一个可供质疑的破绽倏然扭头,脖子发出咔擦一声,“你说你看着阿榭施的法?”
严温颔首。
要想让离世亡人重回人世,无非三件事,保全肉身,将魂魄和肉身扣在一起,再唤醒逐渐混沌的元魂。
肉身可以靠灵力滋养和法器保护来维持原型,不遭腐蚀异化之苦,虽然费财费灵力,但也办得到。
至于第二个条件,但凡生者有一丝对人世的眷恋都好办得很,守阳术就是一个法子,类似于用丝线将破损的布面细细缝起来,压在一起,逐渐让肉身和魂魄的裂痕变淡直至难以看出端倪,恢复和生前相似的状态。
因为用的法术越高阶,施术者修为越高,和亡魂的前缘越密切,这个裂痕就越是近乎于无,亡者复生后会遭的罪也就越少,是以齐榭执意施法也说得过去。
重生之术并不是不存在,但世上少有起死回生悖逆天道的人灵,就是因为第三个条件了。
按常理论,要想让人死而复生,最好是在亡者逝期七日内算定天时再施法,彼时魂魄和肉身的牵连没有尽断,如同风筝没断线,一直往回收总能找到筝面的。若是过了这个时候,身魂断裂如同契约消散,尘归尘土归土,亡魂是流散世间还是投入轮回,都和身躯没有半点关系。
招引亡魂入生人梦境,如同招引外物入体,一身二主,术主若是灵神不够强劲无法压制亡魂,极容易被反客为主占据身躯。且两魂入梦交谈本就十分凶险,但凡言辞不当激起亡魂邪念,稍有磕碰,轻则魂体动荡昏沉不醒,重则魂魄受损两败俱伤,谁都别想活下去。
以命为抵,以命做赌,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实在太少了。
即便诏丘自己便是被唤魂重生,他看不到亡魂记忆,也不晓得这最后一个条件,齐榭究竟要如何办到。
而书册中关于重生术法的记载本就寥寥可数,甚至直接略过了这一节,不知道是无人成功,还是术法艰险不如不说,以免遗祸后世。
他在怔然中听着严温回忆往事:“守阳术是宣殊门秘术,但毕竟和生死轮回自在解脱的道理相悖,即便有人知道这个办法,你徒弟要想学到也并不容易。”
诏丘心想,何止是不容易,这法术一出,谁都晓得术主究竟是什么心思,先不说旁人是否会戳着他的脊梁骨痛斥他有失寻常心,心生执障,就只说晓得这个术法的曹婉和可以得见术法的几个太山派门人,他们要知道什么听到什么,才能将这样一个东西交付外人?
严温说:“他第一次和我提及这个东西的时候其实在很久之前,我不晓得这个秘法,暗中问到了......云屿身上。”
诏丘愕然看过去。
严温的声音轻若呢喃,“云师兄,当年就是用这个办法,为年幼体弱将死的云屿定魂。”
但也只是定,而不是困亡魂,毕竟当年云屿还没到身死这么惨绝的地步。
诏丘闷了太久,声音微哑,“所以你就知道,这个术法并没有那么......耗费巨大?”
严温颔首。
否则他万死都不会让齐榭去冒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