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婉陪他到了山洞门口,简单揖礼道别:“言尽于此,保重。”
那名黑衣男子又在不远处等候,诏丘颔首,踩着烛火亮光离去。
越过栈桥,那男子在桥另一头停脚,却不见有人来接洽,他只是自顾自将灯笼塞到诏丘手上:“剩下的路,就要仙师自己走了。”
诏丘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半开玩笑:“不怕我迷路?”
那人双手揣着,看着倒像是端着什么木托,还是只笑:“何路非路?何处不是去处?”
好有道理,诏丘神情微肃,扫过他一眼,突然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栈桥上,矮了诏丘一大截:“当下时辰,如果仙师想进膳,太山派倒是有很多东西可以尝尝。”
诏丘答:“我不饿。”
那人又说:“执毓仙师吩咐了不可慢待仙师。”
诏丘明白了:“多谢。”
其实走了这一路,他勉强能辨得小径,但诏丘突然觉得原路折返没意思,不如乱走,大不了绕一绕路,就挑着有眼缘的雪地一脚一脚踩过去。
夜色下,太山派的诸多殿宇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诏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隐隐约约听得一阵脚步声,忍不住提着灯笼前望,看清来人,直接就是一个“哎哟”。
褚阳翻了一个白眼:“发什么病?”
诏丘作怼:“大稀客,你怎么在这里?”
褚阳的脸上是明摆着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硬生生忍住了:“回山找书,听说你来了,怕你丢在这里,来接人。”
哎哟喂好感动!
对于莅临太山派,这一位可谓真正的回家,闭着眼睛都能从任何一个小角落里走出去,诏丘索性让他带路,跟着走到了弟子居舍附近。
褚阳换回了太山派的弟子服,长风一吹,白衣好不飘飘,那张脸也变得特别顺眼,“住一天还是现在回去?”
诏丘想了想,忽而望了一眼莫浮派的所在方位,“回去。”但他拒绝了褚阳要给他施法传送的好心,虚挡一下,“我还要拿书。”
褚阳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嫌弃:“你怎么不早说,我才从藏书楼出来。”
他不说,诏丘都没注意到褚阳手上真的攥着一本书,不过被卷成筒状穿在灯笼的提手上,是以并不显眼。
而且这句埋怨好没有道理,诏丘又不知道这位归隐人士也会在今天露面,且即便他露面,诏丘现在可没有把他当跑腿弟子使唤的胆量,只好谦虚道:“怎敢劳烦褚师兄?我自己去就好了。”
褚阳问:“要我陪你去么?”
诏丘拒绝:“找得到路,不敢劳烦你。”
要褚阳随行,一路上指不定这一位又套出什么话来然后捉着他数落一顿,想想就很窒息,诏丘连连摆手:“我走了。”
他迈了半步,被扯回原地。
褚阳抓着他的手腕,眼神如钩:“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诏丘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瞬间只觉得天塌地陷。
手上的一道新伤!
救命啊救命!
他试图在拼命后退的同时狡辩:“不小心划到了。”
褚阳一眼识破奸计:“撒谎!”他的语气比西岭山的深雪还要冰冷,“安瑾的乌流匕会这么不长眼睛?”
他强行拽着一脸死灰生不如死的诏丘:“跟我去包扎。”
诏丘垂死挣扎,“不去!”
如果不包,说不定还能骗到莫浮派的两个,包了就完了,藏都藏不住。
褚阳一眼扫过来。
好吧。
以退为进,先糊弄完这一个,到时候等不到下山,他跨过太山派的山门就把那些白布药膏该丢丢该抹抹,神不知鬼不觉销赃。
褚阳看他勉强配合了一点,怒气消散,但实在知道他心里是什么算盘,当即甩了一道传信符给严温。
“长洐,你师兄受伤了,等我包扎好再送回去。”
诏丘看得肝胆俱裂,心灰意冷,全程装尸体。
褚阳给他收拾伤口,一边抹药一边数落,一边裹布一边数落,没有脏话胜似脏话,诏丘听得青筋突突跳,直接薅走了他桌上的一本书册假看装聋。
书册被卷了一会儿,并不是很好翻,封皮质地不错,书页也新,诏丘企图打断他做法:“你写的?”
褚阳还真的沉默了一下:“不是。”
诏丘心觉怪异,随意翻了一页,正好打开夹有书签的中间某一页,看了半天,越看表情越不对劲,最后猛的阖上书册丢回去:“不想看这个。”
褚阳堪堪完工,将他的受伤猪蹄拍开,哼了一声,“谁求你看了?讨人嫌。”
医道的书册,诏丘看不懂或不感兴趣很正常,但他多问了一句:“是为了宛童?”
当日这小家伙可是晕着被抱回去的。
不出意外,褚阳颔首:“是。”
论起医术,面前这位现在就是蜀中最高的高山,诏丘又问:“褚师兄,知道守阳术么?”
褚阳正在收拾瓶瓶罐罐,弄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侧身对他,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目微肃,瞥过诏丘满脸的好奇:“宣殊门秘术,给死人定魂的东西,你想干什么?”
诏丘拢着两手,身体前倾:“学无止境,除了定魂,还能干什么,可否给我说说?”
褚阳面色古怪,沉默半天:“留魂。”他的眼神里满是戒备,“我目前只能给你说这么多,除非你告诉我你打探这东西是为了什么。”
诏丘微微摊手:“只是问问,你不说也行。”
这一类法术知晓的人不多,一则这是秘术,十分高阶,得到尚且艰难,发挥效力更是难上加难。二则这是给心存妄念的生人拿来留住死者魂魄的,生死天定,扭转死局本就是与命运抗衡,代价何其高昂,但凡失败就是共死,这就注定了会用的人不多。
轮回术也可以定魂,但那是为了收拢魂魄碎片以便超度,显然,守阳术的出发点与之相反,恐怕用法也不是很美妙。
生死一类本就容易生出执念,所以他神思乱飞想到诸多故人故事,突然就有了这一问。
诏丘摇一摇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掌,勉强道谢:“辛苦,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