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温把他的袖子撸了起来。
诏丘默了一下:“你听我说。”
严温一张死人脸:“先不说这个,子游呢?”
诏丘再度默了默,“在我房间里休息。”
严温勉强将他带到座椅前,亲自摁着人坐下:“褚师兄和我传信,但说的不多,”他的眼神让人心头拔凉拔凉,“你们这是杀人了还是被杀了?”
诏丘和他对视,琢磨了一下:“都有……吧?”
严温被他“吧”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你啊!究竟怎么了?子游又怎么了?你惹谁了?不是说了谨慎行事吗?你又造什么孽?不说清楚不准走,这才多少天?”
诏丘深吸一口气,心道果不其然,回门必定要历此等大劫,好要命,但是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别催别催,我还受着伤呢,能不能对你师兄温柔点。”
严温被他怼闭嘴了,就是看起来蛮委屈,一点都不像一个掌门,甚至还嫌看他久了头痛,径直背过身去了。
诏丘心道真是世态炎凉,明明受伤的是自己,结果一个个搞得像是他欺负了人一眼。
他勉强咳了一声,“长洐。”
严温不理。
诏丘再叫:“长洐,我有正事和你说。”
严温眼圈通红地扭过来。
这个场景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如果非要选,他甚至愿意再下山被褚阳捉着骂一次,也好过在这里心慌慌做罪人。
算了,不如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也拉着严温坐下来,先说第一件事:“找点灵药,送去我房中,阿榭身上还有伤。”
然后说第二件事,“我的伤不重,别摆出这个哭丧的样子,你手下弟子看了不会笑话你么?”
严温勉强恢复常态,只是还在生气,语气很不友善:“不会。”
诏丘叹了一口气:“莫浮派我的居室不要留了,至于阿榭,你让他挑一个喜欢的新的阁楼,实在不行就把生兰阁拨给他。”
严温勉强听着,却越听越不对劲,最后脸色大变,直勾勾把人盯着。
恰逢这时,端着东西的小弟子进来了,诏丘赶紧笑眯眯地等着看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按理来说,他修为所剩无几,可能多少会有点饥饿之感,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一点要从辟谷倒退回食补的苗头,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虚弱疲乏的感觉,至于为何做出这副大感兴趣的表情,也是因为那盘糕点实在太独特了。
那是一盘梅花糕。
普通的,五瓣花形状,颜色雪白粉质细软,但是就是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东西。
他随意捉起一块放到嘴里,发觉味道还不错,便嘱咐还未退下的这位小弟子再端上一盘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在空荡的大殿里折出回音,诏丘对着剩下的半块糕点咬了一口,细嚼慢咽,边吃边点头,指尖无意识敲打着形制精致的木扶手,如果忽略一旁的严温不知为何露出的要吃人的表情,这必然是一幅极其祥和的画面。
但严温并不打算让他悠闲自得太久,将移到自己跟前的糕点推开,茶盏也挪远了,双眉紧蹙,往前凑了凑,似乎是想让他听清些,又似乎是想看清他的表情:“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他这个表情,就和以前受了委屈非要他给个解释时一模一样,诏丘寻思着自己说的也不是一件大事,咽下糕点:“我回不明山。”
“不行!”
诏丘被吓得一激灵,差点失手把糕点瓷盘掀翻。
好一个斩钉截铁义愤填膺的不行。
他一脸狐疑:“为什么不行?”
严温面色凝重,早就开了大殿内的隔音结界,否则就他刚才那一嗓子,能喊来九成的小弟子前来围观。
“你答应了我的,回门就接任掌门之位。”
诏丘美目圆瞪,心底直呼呦呵,“谁答应的?什么时候?在哪里答应的?这件事情不是早就商定了吗?你做你的掌门,我在长老位置上挂个名,其他的一并不干涉。”
严温又开始急得跳脚:“那你为何非要走不可?”他知道诏丘必定有“装聋作哑装傻充愣”一招等着,于是堵在他面前,“不说清楚不许走。”
诏丘拿帕子擦干净嘴角,笑意若有若无,只是看着他。
严温确实变了不少,他之前走得匆忙,忘了要好好看一眼,现在一站一坐一俯一仰,还是他们从前相处的调调,但终归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面前的人高冠华服,熟悉的面容添上三分英气,不过也不曾失去温和,身着掌门曳地蓝袍,飞肩束腰长靴无不规整匀称,即便是神情像小孩子闹脾气,浑身也是一派不可忽视的威势。
倒是很像故人。
他微微颔首。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打得严温措手不及,他愣了一下,试着通过复述来增加自己的底气:“师兄,给解释。”
声音却不自觉的温缓下来。
殿内明朗,日光下彻,混着冬雪的几分薄影和寒气,一路颤颤巍巍落到这里来。
诏丘抓了一下掌心的手帕,低垂眼睑:“下界这一趟,太凶险了些。”
他其实不太喜欢把事情剖白到这个地步,以往他都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候是为了唬人好玩儿,有时候是因为要瞒着人,有时候是因为劝解。
他说完这句话后,薄唇抿了一下,蓦然摇摇头笑出声。
这一次不同,他将话说到这个地方,一是在哄人,二是要哄着人替他瞒着另一个人。
严温沉默了很久。
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哑:“你以为我还是那个需要你护着的师弟?”
他执拗的,固执的要刨根问到底,“能凶险到哪里去?有人要杀你?莫浮派这么多弟子,这么多法术法器,难不成护不住你一个?再说了我又不是死的,干什么总要你一个人去拼命?”
诏丘想说,他推得不对,不是这个算法,他不需要人护,更没离谱到需要小弟子来护,他只是不在这个地方,仅此而已。
严温见他不开口,以为自己如今能说会道已经将人说服了,底气更足:“有人想要你死,和你自己想死又不一样……”
诏丘愣了一下,掀开眼皮看过去的时候,琉璃般的双瞳映了一层薄光,眉目弯垂。
严温突然大怒。
他劈下诏丘手里的东西,将糕点茶水全部挥袖扫到一边,碎瓷片刮下一地的糕点粉末和清亮水泽。
猛地背过身,胸膛剧烈起伏,又顾量着不能让人看出什么,找了个容象的法术将满地狼藉纳走了。
走的时候,都不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