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阳也在床边坐下,逼得诏丘深吸一口气跟过去,然后听他解释前因后果。
不解释还好,等他说完,诏丘已经被惊得僵硬了。
原来如此。
褚阳下界行医是惯例,在诏丘不知道的什么时候,这位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凶不拉几的师兄救下了一名女子,被其穷追猛打半个月,两情相悦。
于是乎,褚阳,褚归一,这位修为了得心性了得,前途应该也很了得的蜀中第二大派掌门座下首席弟子,不仅不做掌门,还要下界归隐俗世,与未婚妻厮守。
不知道为什么,诏丘的手都在抖。
每一个桥段都算常见,但是用在褚阳身上,真是……
褚阳又说:“长溟,帮我。”
诏丘被他拉起来,推出去,一路软着腿被塞到云见山面前,充当说客。
在正式面对云见山同样的棺材脸之前,诏丘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这件事,褚掌门答应了吗?”
褚阳低声回:“答应了。”
诏丘惊得差点没有噗通给他跪下去。
他要逃跑:“我不干,你们师兄弟之间的事情,我不掺和。”
褚阳单手一薅,诏丘眼一闭心一横,顶着假笑,迂回问云见山:“云师兄,你知道,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佳话吗?”
每说一个字,他就要莫名其妙抖一下,云见山咬牙切齿:“知道。”
诏丘继续抖:“你知道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吗?”
云见山脸色阴沉:“知道。”
诏丘以命相搏:“那你当掌门好不好?”
云见山冷笑:“不好。”
诏丘立刻撒腿跑了。
结果跑了一半,突然双腿一软,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就少了人。
云见山半蹲半坐地靠在床基处,从床上看下去,只能看到一个雪白的背影。
不明山的居室不能说简陋,但绝对比不上他的生兰阁,可能是房间里太冷,他裹着被子也能打一个哆嗦,不小心被云见山发现。
后者转过脸的时候,极大的松了一口气:“醒了?”
诏丘缩在被子里颔首,问他:“褚师兄呢?”
云见山站起来:“被我赶跑了。”他似乎是想笑一下,只是效力不达标,看起来实在勉强,诏丘知道他很烦心,便想着要不要逗一逗,云见山却倏然撇过来一眼。
那一眼太过复杂,诏丘突然说不出话。
云见山问他:“长溟,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和师兄置气吗?”
诏丘想说自己应该知道,但看他这副表情,应该别有说辞,诏丘就摇头。
褚阳不在,齐榭和严温守在外面给他熬药,云见山挪了一张软垫来,坐在床基和他说话。
“上界修士和下界普通百姓终归是不一样的,师兄此去,必然是抱了不会再回来的念头,我心中不愿他因此荒废一身修为。”
褚阳的性子,也算是说一不二,云见山劝不了褚阳,只能迂回求解,希望褚从正立言,让他不做掌门。
他记得那日,他和自家师兄一起找到褚掌门,本以为有一场耗时长久的口舌之战,未料想褚从正见他们来,反而挺高兴,当即就给他们定了言。
“原来即便师兄留在门派,师尊也要让我做掌门。”云见山拧着眉,“我不明白。”
不明白师尊究竟是出于什么考量要如此行事,不明白自己不过及冠几个月,怎么这对父子如此默契一致,这么快就要将如此大事定下来,就好像他们一直等着自己及冠似的。
诏丘从被窝里钻出来,开始慢吞吞的穿衣裳,云见山帮他举着衣袖,两人对视上的时候,诏丘突然问:“你为什么不去问清楚呢?”
云见山说不出来。
他身形高拔,容色端正,是一派温水般的翩翩可亲,又在太山派和褚阳一起执掌门内事务,性格,能力,品性都无可挑剔,按理来说如此宝座坐上去也很合适,但他就是突然犯了小孩儿脾气,梗着脖子不答应。
“你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自求尚且无果,又怎么能明白褚掌门和褚师兄的良苦用心?”
这些话很是老成,也不太像混不吝的诏丘会说出来的话,云见山生气了,松开他的衣袖让他自己穿:“你就知道想要什么?”
诏丘道:“当然!”
他指着桌上的一柄长剑,剑鞘印纹繁复,剑柄修长泠泠,上面阴刻着的两字正是剑主的赐名,“那就是我的答案。”
云见山跟着扫过去一眼,忽然泄气:“也许是吧。”
诏丘穿好衣裳了,虽然不知为何腿还是有些发软,但好歹能站起来,他想起来要问云见山:“云师兄,我为何晕倒啊?”
云见山说:“应该是修行时出了问题,像是反噬又像是灵力滞涩,但师兄说没有大碍,你就先消停几天,权当休憩吧。”
他托着腮坐了一会儿:“好了,我们今日就是来看看你,师尊近几日不准我们出行的,你可不要告诉旁人。”
诏丘失笑,摊开手:“我在不明山,有谁可以告诉?”
云见山走后,严温和齐榭就踩着前后脚进来。
诏丘坐下来喝茶,给他们一人塞了一杯:“这下放心了?”
严温装傻:“什么?”
只可惜亲师弟就是亲师弟,即便诏丘多日不见他,这人在门中帮忙处理一应事务,养出一点派头,诏丘也能一眼看破他拙劣演技底下的心虚。
“让我劝架是假,让他们师兄弟来探我的心境才是真,我说的可有错?”
严温微窘,齐榭则笑起来:“我们是好心,师尊别怪了。”
诏丘说:“我哪有。”
严温此人,心思还是太细了一些。
诏丘表现得如何洒脱,毕竟是被罚来的,即便严温跑得再勤,他依然是孤家寡人的时候最多,很多时候对着院落里的那棵光秃秃的梨树,确实不自觉的就愣神,连带着练功也有些偏颇。
严温笑得有些苦涩:“师尊这次,罚得有些重。”
从前即便诏丘如何跳脱,闻端也是在门内处置,该打该抄书或是做苦力,也只在他们几个看得见的地方。唯独此次,恐怕是真的动了怒,直接将他发配边疆了。
诏丘顿了顿,笑得不以为意往门外一指:“看到那棵梨树了吗?听说是祖师爷种下的,枝干如此高壮,可见此山有灵。自己做错了事,认罚是应该的,到这个地方来也算是运气。”
严温问:“原来你不生师尊的气?”
诏丘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极其难言的情绪,想说什么,“哇”的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