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立修冷笑一声,不顾提醒又在灵奴腰上捏了一把,诏丘怒不可遏,收敛灵力的同时一记暴击飞去。
褚阳忍不住呵斥:“什么时候了还内斗?”
齐榭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似乎很想逃跑,但看着蓝色结界倏然消散,他什么念头都消散干净,大喊了一声:“师尊!”
据实论,诏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慌张的呼喊,且他声音原本十分冷清,最适合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听一听,很有安定人心的意味,但这一句完全不同往日,焦急之外,竟有一丝颤抖。
他飞快回头,冲他挥手,示意不必担心。
但齐榭反而追了上来,死死拽住了诏丘的手腕。
可能是他被夜风吹了太久,又被自己吓到了,诏丘想,这双手怎么这么凉。
他下意识要把齐榭往褚阳那边推,却没等到意料之内的黑雾。
地上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影,浓稠粘腻,扑过来如同一汪浓郁肮脏的墨。
它怒气冲冲,雨声连绵几乎被拉扯成嘶吼,一路追赶吞噬而来,却绕过他和佟立修,径直卷到血阵前。
褚阳护法:“看来是借日辉的器阵。”
灵奴被挡在范围颇小的纯白结界之外,晏清距离最近,自然要帮忙,当即掐诀。
却不想黑雾凝滞片刻,像溪水一样淌开,顺着人形的阻隔一分为二,然后毫不客气的卷走了十七瑜和庄宛童。
诏丘大骇,一道符纸急掠而去,熊熊燃烧成巨大的火球,裹住两个庞大的黑影,却不见灵奴将他们吐出来。
佟立修道:“真是怪了。”
他倒是不着急,目光灼灼,不急着出手而是在沉思。
诏丘向前掠去:“有什么奇怪的。”
灵奴嗜灵、记仇是不错,但十七瑜和庄宛童是一行人中灵力最低的,甚至后者根本没有灵力,就是普通孩子一个,能被盯上,无非是被当成了软柿子拿捏。
眼看火攻不成,诏丘立刻收了符纸,澄蓝灵力爆发的同时,一道青色灵力相伴射出,两股明亮的辉光短暂交汇,立刻分散,目的明确,各自护住了一个晚辈。
可能有点晚。
也可能不晚。
庄宛童本被黑雾死死裹着,内里冰冷潮湿一片,甚至在外面时不知道,身处其中,竟然还有一丝难以让人忍受的血腥味,淅淅沥沥的雨声如有实质,雾气几乎化成水流,从他衣裳的各个缝隙挤进去,又淌过。
他倒是没有灵力可失,可脑袋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吸食他的脑髓和魂魄,他痛呼出声,然后在张口的瞬间更加惊恐的发现,这些源源不绝的雾气竟然转换方向,在往他脑子里钻,这足够让他一个孩子感到毛骨悚然了。
他死命挣扎,但缺乏支点,四肢飞动也像是乱抓乱扑腾,衣裳松散,露出了雪白的后颈。
诏丘的灵力裹过来很快,甚至是在灵奴吞下他的时候就紧跟过来,但这样的钝痛实在太熬人,雾气成了钢刀铁锥,一下一下往身上扎,似乎有人在对他说,“不要怕……不要怕……”
这句话和“不要挣扎不要反抗”是一个意思,更何况,雾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漆黑一片,如果真有声音,那就是闹鬼!
他在这样无边的痛苦里挣扎了一下,立刻木着眼睛,昏过去了。
齐榭对佟立修说:“换我。”
他们飞快的改换法诀,护住十七瑜的结界从青色变成了蓝色,被半途分开又归拢合一的灵奴放置在雾气两端。
褚阳走过来站在佟立修身边,正当时,诏丘唤了一声:“阿榭!”
他们在雾气的抗拒下向内拉扯结界,十七瑜和庄宛童被强行融到一个壳子里,灵奴最中心一片耀眼的蓝色,光晕大胜,诏丘忍受着刮过来的寒风,突然眯了眯眼。
褚阳说:“佟掌门。”
他其实从来没有这样唤过佟立修,更没有这样庄严肃穆的唤过佟立修,后者形状漂亮的眼睛挑着笑了一下:“明白。”
下一刻,四力齐发。
强大的纯白灵力毫无畏惧地直刺而入,瞬间缠裹住澄蓝结界,另起了一道更大更坚固的壁垒,佟立修同时出手,青色灵力一线,却在脱手的一瞬逸散为千万点星芒,狠狠扎入灵奴的各处皮肉,彼此相连,如同纯黑夜幕下的浩瀚星空,将巨兽般的灵奴照得透亮。
佟立修一拉一拽,星点如钩,便有撕裂般的雨声不得不逼近。
风声如刀,恍惚间,诏丘好像听到了玉石相振的声音。
晏清站在最后,却也在四人最中,召刀出鞘:“空空!”
惊雷乍响,横贯天地,直劈而来。
雪白亮光瞬间裹住整个灵奴,硬生生撕扯出一大片浑黑的皮肉。
雨声如暴,急剧收缩,晏清并不贪功,乌流匕倏然入鞘,灵奴屁滚尿流逃走了,巨大的结界被留在空中。
十七瑜和庄宛童缓缓飘下来。
十七倒是没什么事,灵力没丢,皮肉没破,就是被冷坏了,打着哆嗦钻到了晏清怀里,惊吓过度,看众人都用一种惴惴的目光。
庄宛童却彻底闭上眼,小脸煞白,昏得很彻底。
他的衣裳在来回拉扯中松了一大半,落下来的时候整个外衫脱落,中衣犹存,但没遮住后背,露出了脊骨正中的两枚血红小痣。
诏丘一霎那觉得眼熟,片刻后想起来,确实有一种融合术法的医方,以人体xue位分布为依据,针灸为策,可养精气和魂魄。
如此说来,那他小时候应当吃了不少苦,底基不是一般的弱,诏丘急忙忙蹲下去,试着探了探他的脉搏。
褚阳也打算这么做,先是把他的手拍开:“你别捣乱。”
诏丘不满,在心里撇撇嘴,不过他确实摸到了庄宛童的脉搏,还跳得稳当,应该没事。
十七一直蜷在晏清的怀里一抽一抽地哭,晏清不得不蹲着搂住她,一下一下为她顺着气。
本来就很凄凄惨惨,十七抖了好久还没有要停的迹象,诏丘想着要不过去安抚一二,却见到晏清睁着眼睛,也坠下来一颗泪珠,然后旁若无人,淡定地不得了抹干净。
诏丘就不能再靠近了。
一则,小姑娘再怎么娇弱可怜,也是要面子的,贸贸然杀过去让她觉得自己被看了丑态,反而会更加羞愤。二则,晏清自从拜入太山派就是个千万情绪不挂脸的脾气,刚才那泪来得突然,她分明连鼻尖都没红一个,眼眶犹干,看着怪异还吓人,诏丘估摸着,她应该也不太想要人打扰。
他在无边旷野里飘飘然站了片刻,感受到一道目光。
回望过去,正是齐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