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丘对地一抹,撚了最近的一块灰烬在指腹细细摩挲,然后颔首:“守棺五白花都死透了。”
庄宛童吓掉了下巴:“什么花?这是花?”
诏丘颔首:“五根手指,肤色胀白,不是五白花是什么?”
他薅了一大坨在手上,“困灵阵种类多得很,这个是中阶,但比低阶的还好对付,因为不耗灵力,只需要打架。”
庄宛童琢磨了一下,诏丘说的打架必定就是抡臂横扫,他只晓得用灵力狂砸的那一类阵法,第一次看到这样简单粗暴又莫名瘆人的,心里有点佩服。
他这么一点,晏清怎还有想不起的道理:“这种困灵阵易生秽物,但都是保护阵眼的,看来阵法要破了。”
中阶,确实简单,他们二人开口都是在和一无所知的庄宛童解释,让他知道阵法运转的道理,也就没那么怕了,果见得庄宛童凑稀奇,一阵“哦哦哦”,然后也抹了一下地上的灰烬。
褚阳将他拎着后领一提:“你还真敢碰?这是尸灰。”
庄宛童惊恐无比,手上的一团不知该丢不该丢:“……长溟师叔也在碰啊?”
褚阳深吸一口气:“他是要破阵,这些护阵手臂和阵法同生,可以压制困灵的戾气,你呢?你在和泥!”
诏丘嘿嘿一笑,褚阳气不打一处来,顺嘴就骂:“谁和你待在一起都能被带得不着调!”
诏丘果断一招祸水东引:“阿榭,你褚师伯骂你。”
齐榭看他一眼,眼波流动:“弟子知错,会改。”
褚阳心想这样下去自己迟早短命,再好的调息办法在这个人面前都不管用,忍气对齐榭道:“也就你会理他”
他挥挥手:“赶快破阵,我受不了你们。”
齐榭蜷了一下手指,眼风扫过诏丘:“棺板躺不了,坐吧。”
诏丘“嗯”一声坐下,似乎松了一口气,掀撩袍摆的时候顺带扫了齐榭一眼,果然见得自家徒弟的脸色好了很多,大为放心,双眼一闭,打坐得慈祥。
褚阳道:“安瑾,护法。”
晏清大步跨来,他们一前一后立在三人附近,以手掐诀,两道光晕从他们指尖弹出,环绕飞越,倏然在空中划了一圈。
以此为始,空中显出一道银白的结界,向上铺展,向下蔓延,逐渐拢成一个半大不小,刚好可以包住三个人的屏障。
银光接触相咬,严丝合缝,除非破阵,风刮不进,刀杀不进。
诏丘、佟立修和齐榭三人危坐阵中,并不理会界外的灵力波动,只各自双手合拢,掌心相贴,定神。
尸灰盘结,黑色之上是澄金的纹路,映照得三人的面孔都被渡上一层柔和的明光,偶有衣摆被灵力撩动,轻灵翻卷,如同被鎏金加刷的肃穆雕像。
棺木里层同样乌黑一片,爬满了交错的裂缝,如此阴物,用来载亡者,却被他们坐出了威风八面的气势。
庄宛童和十七瑜拉着手,盯着盯着,竟忘却了这是招引亡灵的办法,只觉得他们在修行,脚下无边金光蔓延,如同仙境。
就在他越看越激动,越看越向往的时候,各居其位,几乎是一动不动的三人终于有了些微变化。
那是极其隐秘的咔擦声。
听着很怪,像是从头顶耳边滚过来,又像是从地底土层拱起,悉悉簌簌,顺着四肢百骸一直淌进骨缝里。
叮叮咚咚,像是空心的瓷制乐器相碰,又像是山墙之外空灵沉闷的雨声。
很快,他就知道这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了。
棺底板开始碎裂,宽且长的一条漆墨古木爬满了裂缝,但缝隙之间的木板又有些怪异,像是下一刻就要彼此脱离,又像是被什么挤凑,这缝隙反而让它们紧紧咬合在一起。
上面的三个人岿然不动,双目垂闭,仿佛身处高山之巅清净之地,而这些细密碎裂的声音,只是打坐时山巅吹拂下来纷纷扬扬大雪。
反而更加静谧。
庄宛童爱看杂书,什么都知道点皮毛,但更深一层就什么都不懂,除了采药厉害,其余的一概不通。
他一边总觉得情景可怖,焦急地想这三人是发没发现,一边下意识的觉得没什么好担心,还来得及在观察裂痕的同时看过去好几眼。
他想,这三人真好看啊……
想完他就利落呼了自己一巴掌。
但一掌之后,他又忍不住去看。
十七抓住他的两手,低声说:“他们引灵的方式就是唤醒亡灵的心念,以身为饵,屏障只挡物不挡这东西,如果不想被影响就闭眼捂耳。”
庄宛童立刻照做,但在行动之前,他不免忧心忡忡:“这个办法危险吗?”
十七说:“不危险……吧。”
就因为这个“吧”字,庄宛童愣了一下,与此同时,莫名碎裂的棺板终于撑不住,一瞬分崩离析,石子大小的碎块再度消解,化成了满地齑粉,墨黑一片,混杂着朱红符文的星星点点。
一片混乱中,一双手穿过满地废墟,越过一层浅薄的金光,抓了上来。
那是一双森森白骨,骨骼灵活,五指抓地,一动一停挪到佟立修身边,顺着他的衣服就开始往上爬。
骨骼不比一般手指柔软,每动一下,都是最末的指尖钉进衣裳布料里,再锵然抽出,一抓一刺,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人没有变成满身窟窿的人肉靶子。
那白骨的其中一个爬到他耳侧,骨骼半抚半压地贴在他妖媚的脸上,阴森诡谲到了极致,反而……挺好看。
庄宛童一边暗骂自己色胆包天,小小年纪什么都敢想,一边替这位德行不太好的佟掌门暗暗祈祷。
可能是他太虔诚,白骨没了动作,反而是佟立修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相合的两掌分开,一只手缓缓,缓缓地上擡,顿在森森白骨之上。
庄宛童心都揪紧了。
然后听见佟立修说:“姑娘手好凉。”
虽然诏丘和齐榭没擡眼,但庄宛童就是觉得他们的动作莫名凝滞了一下。
几乎是这一句含笑调戏之后,周遭静谧片刻,轰然炸开。
如百虫出洞,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白骨从地底钻出。
它们都只有雪白指骨,骨端扎在地底,两骨张裂逾三寸,于是拇指和小指都硬生生撇到掌根之后,乍一看就像异变的蛛脚。
两骨相碰,正好是空灵的叮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