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阵法都会在边界设下虚境,于不懂法术的平头百姓来说如同迷宫雾林,稍微绕行久一些就会没有滋味,让他们一头雾水悻悻而归。
而针对误入其中略懂法术或是目的在此的修士,虚境就会呈现出如现世一般的景致和建筑,用以混淆来人的视线,绕走来人,护住阵中的东西。
亦是遇强则强的一种幻术。
按理来说,虚境为虚相,再厉害也只是障眼法,只算第一层禁制,并非阵中灵力汇聚的要地,要想破解也极其简单,直接引咒风吹散虚景即可。
这类禁制为求真切和简便,往往都是描摹着现世的诸多细节去复刻的。
断没有平白多出东西这样的疏漏。
更何况,这“疏漏”比虚景还要细致逼真。
原本他还抱有一腔侥幸,觉得若是闯入第一层禁制最里,虽然要被绕一会儿,但只要寻路得当,说不定可以直接丢下这个烂摊子。
但若是冲着这东西……
“我们现在距离阵眼不远了。”
雨链多用于规模宏大,幅地辽阔的上界殿宇,或是下界的土地庙野观一类,普通民居自砌建之日便早早依据四时天日和节气的变换定下斜檐屋顶,若逢雨季,自有屋檐瓦当可引扑簌流水。
但上界不同。
所容弟子太多,落址地高居山地,又要兼顾本门本派的开山意旨和当任尊主的喜好,将居室各自建成或恢弘奢靡,或开阔飘渺,或本朴纯质的风格,少不得多加缀饰。
据他所知,嘉州上界的大部分门派,莫浮派,太山派的派址都有雨链,不过嘉州多引雨,而太山和莫浮则还需引雪水,仅此而已。
阵眼附近不同于阵界,最能汇聚灵力,无论是否脱离阵主,独立成阵,都会承其旨意和心性。
这样的虚景不算虚景,更像是阵主另造出的一方世界,以虚物之态成可观景致,将阵法和现世隔绝开。除却脚踏的地方是实实在在的,所见的任何东西都可能是假的,从外纳草木灵气而来,甚至是雾气化来。
而所谓的阵中地界,可能并不是看起来这般辽阔,甚至有抠抠搜搜的阵主多设几个障眼法,来人在指甲盖大小的地方绕上十来圈,还以为自己到了旷远之境。
佟立修问:“长溟,依你看,这是什么阵法?”
诏丘扒拉了一下雨链,果真捞了一手水雾:“要么是困灵一类,要么是容象一类。“
前者自是用弯绕蜿蜒的阡陌小径将灵物困住,以其熟知的气息和地界为锁链,让它从身到心都不想脱离此地,压制也有,欺瞒诱惑也有,多定向灵物内心最深的渴望,以此豢养或囚禁。
后者则是一心一意为了物主,毕竟能放进阵法里的东西不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就是什么大能的心血结晶,什么东西要送给谁,自然要有凭据。正主归位,自可循着宝物落定的位置直接取用,而有心篡夺的小人或是无干人士,只能两眼一抹黑,在里面乱翻乱跑了。
只是诸多细节都对得上,唯有一点,他实在想不通。
“为什么阵主要把雨链放在米铺呢?”
如此景致,外物和阵主心意已然混杂在一起,让面前的虚景显得不伦不类,住所不像,商铺也不像,倒像是阵主发癫,硬是凑出自己喜欢但旁人不能理解的东西出来。
越到阵中,显露出的端倪越接近阵主心意和执念,也就越裨益破阵。
佟立修两指摩挲下颔:“这位修士的一生,颇为复杂混乱,波折起伏啊。”
他晓得佟立远的嫌疑最大,自然遇到什么都往他身上想,再加之诏丘所言,虚境内也是嘉州景象,甚至是宣殊门之景:“难道当年,宣殊门饿过他?”
诏丘气得发笑:“你想多了。”
宣殊门当年再清贫,都不会克扣弟子的膳食。且不说筑基后期就可以择日稍稍辟谷,依这位的脾性,随意一站就能吓唬得心志松软胆怯的人悉数交诸家财,双手敬奉。
要饿到他,且还要他对此耿耿于怀,实在是难。
“其实也可能不是佟立远。”
诏丘素来直白,更何况他和佟立远看不对眼不是一两年,何必在此刻伪善,直呼其名道,“之前毕竟是我猜测,现在入阵,反而觉得与他无关。”
他的眼神扫过面前高柱长梁的单房。
若是摒弃乱七八糟不搭调的坠饰,这里反而最像他当年曾叩门的地方。
诏丘转过头:“要不要问问长洐?”
其间四人,一人辞世,两人正杵在房门前,若要询问,便只有向最小的那个下手。
褚阳一哽,满脸都是“不敢茍同”,“你师弟的性子你不晓得?”
诏丘又转过去,“也是。”
严温不会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留在嘉州城的。
若真要有,也不会弄个神神叨叨的阵法,在里面化出混杂怪异的米铺。
他就算有执念,也不在这些地方。
阵内诸多安排,或多或少会受布阵者脾性和喜好的影响,而他眼前这条虚雾化出的雨链,就是布阵者下意识的反应。
特别讨厌,或是特别喜欢。
否则不会设个阵都要将这东西牵上。
如是修长秀气的东西,若是褪去上面斑驳的锈痕,大概十分赏心悦目,且他扫眼远望几圈,这样的雨链还不止一条,那大概率就是后者了。
他回首招呼:“我进去一趟。”
不等其他人说好还是不好,他已然双手负后,一脚跨过雾气累成的假门,裹着蓝色外袍的身形被雾一吞,如同悄无声息没入水里。
乍一看,就像他从未没来过。
齐榭有一瞬愣怔,抿紧了唇,手指不自知地蜷起来。
阵中虚境也是有好有坏,运气好,碰到没加设禁制的祥和地界,内里布置都是死物,除了将人绕得头晕没有半点用处。
运气不好,那就如同进入一座陵墓的墓缘,七弯八绕之外,还会夹杂不少天性狠戾的守墓兽,精怪灵妖,动物或是植株,应有尽有,根本不用愁被打得不够五花八门,死得不够凄惨僵硬。
即便身手好,修为高,也要挂彩带伤,才能不辜负阵主的煞费苦心。
只一瞬,他下定主意要追随,但身侧的佟立修“哎呀”一声,又摸出那柄乌骨扇,唰地展开,一摇一晃,“真小气,不带上我。”
他笑着就要跟上,褚阳适时出声:“你别去。”
佟立修也不向后收步,偏要往前定脚,折扇掩面:“归一师兄不怕他死在里面?”
褚阳下意识捂住庄宛童的耳朵,然后露出一种“只要你不乌鸦嘴,那他大概就不会”的表情,幽幽看着他。
佟立修虽然脸皮很厚,但褚阳体质独特,专治此类铜墙铁壁,眼神如刀,顷刻将佟立修的自得无赖剐去三分。
他扫过庄宛童一眼,笑意深深:“好吧,我不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