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踮起脚,朝某处望了一眼:“没记错的话,他手里可多吃食呢,可馋人了。”
齐榭却没管什么馋人不馋人,闻言垂下眼睫,手指压住衣袖边抹了一下,再擡眼,笑得就有点勉强:“那我不买了,抱歉。”
诏丘一挑眉,拦住他:“为何?”
好不容易遇上他主动说要吃的,功未成呢,怎么作罢了?
齐榭生得颇高,拔高抽节之下,也只比诏丘矮了一寸余,但终究稍逊,因为要询问缘由,恐涉及到他的什么喜好或性子,算是私密的事情,诏丘拦他的手不收,顺着衣摆往下落了几寸将他微微推开,不显眼但恰到好处的站在齐榭和小贩之间。
街巷人数可观,其声吵嚷,尽管他们此刻占的是个稍微偏僻的角落,交谈笑语亦传达无阻,有些吵闹。
诏丘微微俯身,一张精致的脸正好悬在他肩膀之上,侧耳过来,眼帘半垂,密长的睫毛几乎要打到下眼睑,问道:“真的不要了?”
他声音放得极低,语气遗憾又不解,明明是认真在问,却更像是哄劝。
说完不再追问,垂眸等着回答,呼吸偶尔扫过齐榭的肩侧和耳廓。
有三两孩童路过,手里还举着风车,跑得过于欢脱,诏丘莫名紧张,借势将他往怀里一拢,两人虚隔一拳,又是近乎耳鬓厮磨的模样,呼吸声交错,各异又绵长。
等那些人跑远了,诏丘才放下一颗吊着的心,自然而然的松开他。
因为齐榭是背对长街的,轮廓被近处的烛灯照得很朦胧,五官英挺,含化隆冬冷气,像是蒙了一层细薄初雪,某一瞬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在诏丘看不见的地方摩挲着手指,张了张口,依然没说出什么。
诏丘拍拍他的肩:“稍等。”
他转过身,自作主张挑了整整三大串糖葫芦一并握在手里,又另外给了小贩钱,对他颔首笑道:“这位小公子,可否帮我看顾他一二?”
小贩得了赏钱,又听得这样带着欣赏和敬意的称呼,心里一万个乐意,也不问他去做什么,去多久,心甘情愿的将草靶就地一顿,笑得见牙不见眼:“您放心去。”
齐榭问:“师尊是要去找师伯和宛童吗?”
诏丘含糊道:“刚才看见了一个东西,有点喜欢,我去买来。”
齐榭道:“我自己等也可以,不需要人看顾。”
他这句话,显然以为诏丘是将他当成了小孩子,怕他走丢才留在此处,诏丘解释,“并不是……”末了又说不清,不知意味地笑着摇了摇头,干脆将他往街道里再推一点,免得他沾染了风雪。
他拢了拢披风,将一张脸遮好,不露出一丝白发,阔步朝外。
那小贩站在原地,就和齐榭说话。
他恐怕是极其人来熟的,即便齐榭看着清清冷冷的,也能自认热络的凑过去,问道:“两位原来是上界的修士。”
齐榭颔首,眼神却不落在他身上,只盯着街面看,但诏丘走得很快,这处街道并不平直,摊贩又多,稍稍一拐角就看不见身影,让他寻无可寻。
小贩继续唠嗑:“刚才那位公子真是仙人一般的好容色,也是个好人,钱尤其给得多,我这样拿着太占便宜,这样……”他指着除去被诏丘挑走的三串外,最大的一串糖葫芦,“这个我就送给小公子吧!”
齐榭客气的笑了笑,摇着头:“多谢好意,不必了。”
那位小贩忍不住一声叹:“真是一位执着的小公子啊!”
他又不傻,且贩卖时日不短,见过不少客人,心思活络,往往能凭借来人反应猜出他们最想要什么,却不想在这位公子身上栽了跟头,知道他想要的,却给不出来,甚至连相似的,也一并被回绝了。
这样不好做的生意反而让他更加跃跃,他似乎是不信邪,一股脑追问:“非要那一串不可?”
齐榭犹豫了一下,微微颔首,那人奇得要上天,真是没忍住,追问:“为什么呢?”
据实论,这句话并非两个生人之间可以谈及的,须知买卖一事,最重要的就是一句你情我愿,绝没有上赶着逼人买。只因为那小贩觉察出一二,已然明了他心思了,此番问是奔着探他心性去的,且有些咄咄逼人,失了分寸。
齐榭有那么一瞬觉得有些发笑,但心底明白他是一片好心,只是性子太活泼了些而已,没作答,只是抿着唇,无奈又温和的扫过他一眼。
就这一对视,那双深色的瞳孔映出灯火波澜,被寒冬添了雾气,深邃又漂亮。
小贩从他眼底晃过,又流转消散。
蓦然,他想到一个词。
之死靡它。
小贩被这个怪念头惊得愣了愣,不知为何,总觉得刚才心里有一点异样,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其意寒彻,终久不化,又好似是他被夜风吹久了的错觉。
冷不丁,他问:“这位公子,可有心上人了?”
这句话,当真是骇了齐榭一大跳,他直勾勾看过来,千万种疑惑,却愣是一句没出口,只眼神复杂得像是纠乱的线,勾着人,又将他自己掩着。
他答不出来。
所幸有脚步声传来,耳熟万分,顷刻解救他于危难之中,他立刻撇过脸想叫一声师尊,话未出口,又被惊得沉默。
被诏丘拿出去的三串糖葫芦,只剩了一个。
不好说他是不是发了什么善心,天女散花般将东西送了人,也不晓得是丢了还是偷偷吃了,那小贩诧异得很,长长“哎”了一声。
齐榭却走过去,几乎是一步一停,不可置信。
那是一串并不饱满的糖葫芦,糖层偏薄,吃多了也不会蛀牙,很像是下界尊长爱带着孩子去买的那一种。
诏丘拿着那串糖葫芦的串把,踏着灯影,笑意吟吟而来。
纤细的竹签从他食指绕过,抵住中指,在第二个指节处留下一条红印,竹签绕了一个漂亮的花,又稳稳当当的回到他修长瘦直的手中。
脚都没定住,他来邀功:“今日运气有点好。”
他攥着三大串糖葫芦,沿着小贩曾随意一指的方向走走停停,寻了好一会儿,找到了他口中那个贪吃的小子。
正因为贪吃,可能家里还有点钱,小胖子手里的吃食一大堆,糖葫芦是极其鲜艳的,某种层面上来说寓意着新年的喜气,可能是为了留喜,更可能是他没吃过来,这东西他一口没咬过。
诏丘对着灯火瞅了半天,还拉着人问了,确定他也没舔过。
以三换一,真是划算。
他便喜滋滋的快步走了回来。
将手上东西一递,诏丘都开始得意了,强行掰扯:“这可是吉兆,寓意今年顺遂无伤,遇难呈祥。”
诏丘催促,“快吃,否则不作数了。”
齐榭顿了一下,极其浅淡的阖了阖眼眸,微冷发红的指尖正好按上诏丘攥过的竹签部分:“好,多谢师尊。”
诏丘笑道:“不客气。”
一听就是鬼话,说出来哄人的,若是这样一件小事都可以征兆长久顺遂,观宇都不需要招待香客了,只要嘱咐他们去碰运气做好事就是。
那小贩心想这人怎么打胡乱说,还为人师表呢,唬人连脸都不红一下,双手揣着在一边看稀奇。
却看到身边的小公子嘴角勾起。
其实也不算笑,他早就看明白了,这位修士尤其淡漠疏离,他这样热心肠的人也丝毫不能叫他放下戒心来交谈一二,天生捂不热。
这人的所有动作都淡得异常,好像不愿和别人有过多牵扯,随时随地都可能隐去身迹,消失在世间。
但刚刚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有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