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丘调侃他:“怎么?师尊没带你,生气了?”
严温惊辩:“哪有?”他垂头丧气,“我只是发现,我总是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很笨吗师兄?”
诏丘就一本正经的掰过他的脑袋,甚至煞有介事的曲起食指在上面敲了敲,凑过来仔细听了一耳朵:“没有水声。”
严温被他惹急,脸红了一大片,泄愤似的砸了他好几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诏丘为挽救自己的小命,连忙讨饶:“我知道知道。”
他稍稍收敛玩闹的神色,眸中划过一抹了然:“你没见过,早上那群人像是要吃了云师兄。”
严温不懂:“可是立修师兄说,是因为有人在里面煽风点火。”
诏丘讶道:“他怎么什么都和你说?”旋即他又释怀道,“看来我家长洐心思单纯的事情谁都知道了,不过傻有傻的好处,你这样也挺好的。”
严温不晓得这是怎么扯到自己身上,问道:“因为我听不懂,所以傻吗?”
诏丘道:“不算傻,是夸你心地干净。”
所以不懂旁人心思的七弯八绕,也就参不破这诸多恩怨里的算计。
虽然多多少少是受了云见聪一党的指派,但前后不知多少拨对云见山发难的弟子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是因为个中机缘真的恨上他的。
现今下界的这般模样,认真说一句,有亲传和没亲传没区别,甚至医师是不是修士都不打紧。
他们只是需要药方。
生死之际,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论。
修士往来操持,已经有不少中招,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余下的人全分寸渐乱,只能借着做事将自己的时间压缩到极致,没精力去乱猜才好,只可惜越是如此,心底的慌乱和糟糕念头越像汲了养分,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如同寄生怪物疯狂抽涨。
他们一边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想着这场大疫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一边忍不住神经质地盯着某些拔尖出头的人,为压迫得不能再压迫的焦躁寻个发泄的出口。
情有可原,但单落在一个人身上,又显得不公平、没道理、可怜可笑。
所以几乎是所有人都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作用下和自己死死较劲,一边深求解脱,一边不能解脱,痛得身心煎熬。
尊长一类,心志稳定,双目清明。
闻端说,要带走云见山。
不为避祸,只为他不再身处种种乱象中,将原本和严温比肩的一颗净心弄得浑浊失度了而已。
天光倾斜,地上铺陈着各处屋舍的各异倒影,向前行进,却是一路无声。
诏丘道:“只要近日不出意外,应该这件事就快结束了。”
严温问:“何解?”
传信符私密,诏丘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用大脚趾都能想明白,能让闻端无论如何也要赴约的,除了当时身侧的褚从正,便只有一个闻理长老。
之前在乌尤山和嘉州城上下奔波,辗转多地,确实累人,但好歹让他知道了一点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至少是严温不清楚的二三细节,现下便有了考究的根据。
当日云见聪潜逃一事,其实怎么看,怎么破绽百出。
虽则弟子间出了内鬼,多多少少助益云见聪逃走,但要凭借两名弟子,即便是加上某个不知名的禁术,要想对付曹门主和褚阳共设的阵法,也勉力了些。
但如果将云见山和褚阳的布局扩大些,多拉些人进来,那就说得通了。
放虎归山,未必无用。
所以若是诏丘没猜错,闻端一行,去的正是……
“遂宁城上界,曾有一宗门,名唤望云宗。”
若是他情意深重,狐死首丘……
“既然此疫是云见聪下的死手,想必最初的化骨病来源是可以找到的,且还在居雪山一带,即便有异变,可治三日疫的药方无用,最基本的祸根是不会变的,至于其中变化该何解,我们急不得,就看师尊和师叔的做法吧。”
他说完这句话,耳垂微微发痒,就伸出拇指撚了一下。
严温问:“那我们接下来?”
虽则其他几个亲传各自有详解真相稳控大局的任务在身,但他觉得除去最初跑进居室,对着云见山所在之地一通乱削乱砸的弟子,其他修士恐怕需要更多时间来分析琢磨此间事。
陈说往事无法改变今下和前路,就不急一时,有人找过来再说,太过激进,反而让人觉得急于自证,行之可疑。
他擡头辨了一下方位,突然折转方向,想到一个地方去。
结果脚还没迈出去,严温问:“师兄,这个方向不是疫地,你是要去找什么东西还是人?不换衣服吗?”
前面一问,他问得对,诏丘确实要去找人,但后面一句实在怪得很:“我为什么要换衣服?”
煮水煎药一类,自然不会和疫人有什么牵扯,但敷药喂食难免挨蹭,所以严温是指着他的后颈:“这里有血。”
这里的血迹并不深,迹团也不大,就像是小小一滴轻轻渗了进去,弄出不太显眼的污渍。
而严温能看到,一是因为他总是盯着诏丘,二是师兄在前,他矮一些,视线正好落在这里。
他总是忧心忡忡,而凡是牵扯到诏丘的,反应还要更激烈一点,像是一惊一乍的小兽,手不敢进也不敢退,如何做都不满意,反而在原地绕了一个滑稽的圈。
诏丘看得好笑。
虽然贴近皮肤的血迹更加危险,且就诸多弟子的前迹来看,被加强过的化骨大疫比百年前那一场更加容易传染,但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的运气很了不得,面上功夫会做,但心底并没有忌讳警惕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严温又气又急:“你别笑了。”
他压一压手,示意诏丘蹲下,然后摸出干净的手帕要去擦拭,才刚挨到衣襟,就惊叫了一声。
诏丘也不能再浑不在意了,问他:“是渗过衣服了?”
严温深瞳颤颤,手帕夹着指甲盖大小的皮肤碎片,因为是从脖颈和发根的交界处抹下来的,边缘残破,中间有发丝穿过的痕迹。
他有点慌:“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