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得很,压在喉咙里,语句听不清,神色看不懂,像是魔怔了。
他冒完这句糊涂话,拧着脖子就要走,严温将他扯回来:“师兄你去哪里?还有两个小崽子等着,立修师兄将我们的居舍合并到一处了,我们需得和小家伙们待在一起,但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你不准跑。”
他强拖着诏丘走,后者显然神思不在此,一路琢磨,也就一路恍惚,拖拖拉拉,等两人推开大门,身上衣衫已然有些润了。
雨来得比预想的要快。
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来毫毛似的泼洒了一阵,雨水就变得强势,山川倾斜引得河湖倒灌也不过如此。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雨也许还能引得人欣喜一场,毕竟谷物所依,下界生计所系,但现下嘉州乱得很,没人有这样的好兴致。
雨帘牵挂披垂,两人被困在居室里,严温最初还想逗逗孩子,然则小姑娘自从被云见山抱过就安然长睡不醒,将几日疲惫全散在这些时辰,躺得很安详。
而另一个早就醒了,所幸并不哭闹,只是安安静静在床上坐着,严温也想去抱,被他躲了好几次。
诏丘坐在床基上,单手撑腮,食指微动,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一层又一层乱七八糟的线条被他画了好几遍之后,终于有人开口了:“你在干什么?”
诏丘一愣,回过头,发现竟然是小崽子在说话。
他先答:“想事情。”然后问,“你怎么不睡觉?”
小崽子答:“想事情。”
这句话逗笑了诏丘,他伸出手:“要不要我抱一会儿?”
小家伙眼睛很大,瞳仁是深色的,望过来时像泉水一样清亮,不吱声,只是直起上身,跪挪过来一点。
诏丘识破他的小心思,一把将人搂过来,揣在怀里,下颔压着人的头顶,于是一大一小就都秉着一个深沉的神色杵在严温面前。
可能实在无聊,也可能是觉得不平衡,严温大着胆子捏了一下他的手:“为什么不给我抱?”
小崽子飞快眨眨眼睛:“我不认识你。”
诏丘适时提醒:“这是我师弟,给你说过的,忘了?”
怀里的小崽子蠕动了一下,将手抽出来垂荡着,身子却往后靠,诏丘对严温做口型:“怕生。”
他又去试探小崽子:“那如果是另一个人,穿白衣服的那个,你给抱吗?”
他指的正是云见山,严温不错眼珠子的盯着他的脸,不肯错过一丝表情,便见他低声答道:“嗯。”
这句话太实诚,毫无疑问戳到了严温的肺管子,后者心口一痛,满目哀戚试着动之以情:“可是我照顾了你这么多天,你只记得我两个师兄吗?”
小崽子就不说话了。
诏丘拍一拍严温的手背,示意他别着急上火,单手绕过他肥肥软软的小腰,“我记得,你叫齐榭对吧?”
小崽子点点头,像雏鸟一般缩进去一点,再缩进去一点,最后双手抱膝直接嵌进诏丘怀里,眼神扫过严温,双眸阖上。
严温撇撇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谁知小崽子紧闭的双眼莫名睁开,声音低得可怜,却无比清晰:“不是。”
严温“哎”了一声,不太明白事情的走向。
不讨厌他,但是不要他抱,难不成是对他过敏?
小崽子不曾有他这么多思量,此刻钻到诏丘怀里本就是奔着一件事来的,心愿达成,便像是长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了,闭着眼。
他身量很小,现下被洗干净了脸蛋很白,活脱脱一个娇养起来的小少爷,穿着好不容易寻来的小衣裳,满身贵气,难得蹦出来几句话却像是用尽了一身精力,又睡过去了。
严温明白了:“他把你当床。”
诏丘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然则不得不承认,用气息将几个字推出唇舌:“恐怕是。”
现下两个小的都莫名其妙睡得很香,严温也不去做那些拈酸吃醋的事情,依然用气息吐字,慢慢问他:“说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画了一个圈,框住两个熟睡的小家伙,又朝门外一点,意指云见山。
“这”代表的前尘太多,诏丘估摸着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掐头去尾,省去了他们和彼时身份不明的云见聪打斗的过程,以及云见山被派到此处的因由,小心翼翼道:“我和云师兄下界找曹门主,引得诸多事……”
房外飞沙走石,雨声沉闷。
这种境况下,脚步声辨别不清,他需得时时注意是否有弟子叩门,声音不能太大,然则天地不算全然寂静,雨声嘈杂相扰,声量又不可太小。
诏丘越过怀里的小崽子,脑袋愈发前凑。
某一刻,他恍叹一声:“真的很可惜。”
短暂的沉默之后,手臂不自主发力,引得一声啜泣。
诏丘一愣一慌,连忙住嘴,又低头去察看怀里的人。小家伙睫毛深长挂着一颗晶莹泪珠,眼睑颤动但死死闭着,似乎在强忍痛苦。
诏丘很有些抱歉:“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然则小崽子动了一下,不接受他的道歉,脑勺后仰,径直和他对上视线,想开口,但哽了一下,硕大的泪珠就坠下来,径直砸地。
一道不高不低的惊雷乍起,亮光从窗纸透进来,惨白得吓人。
雨声沥沥中,他掩下哭腔:“所以我的父母亲是死于这个吗?”
后背酸麻一片,不知道是坐久了累的,还是被怔住了,思绪乱飞之间,诏丘恍然反应过来,他从没睡着过。
严温听了一半,却正好卡在小崽子所问之处,不敢答话,后者只专注的和诏丘对视,眼睛湿漉漉的,长睫微动。
他问:“是吗?”
诏丘强笑不成,咽下一口唾沫,闭了闭眼:“是……”
毫无征兆的,怀里的人将头埋进他的臂弯里,诏丘屏住呼吸,琢磨着是否应该拍一拍,手臂微动,牵连出一片深切的凉意。
他有点慌,伸出拇指在小崽子紧贴衣料的脸颊上乱抹了几下,低声哄:“别哭别哭。”
但他其实心里明白,这样的安慰等同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