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2 / 2)

也不等人作答究竟还骂不骂,他想起一件大事,扯着云见山的袖子将他拉到老妪面前,又规规矩矩退到安全的地方道:“你看看这位老人家吧。”

云见山也不问为何,依言上前,没过多久就答他:“没有异变。”

诏丘松了一口气,这才想得起来问:“你去哪里了?我没顾上找你你没出事吧?”

话毕他觉得自己说得不对招了个霉头,先是反应过快的呸了一声,然后换了说辞,“你无恙否?”

云见山道:“无恙。”

他自找到了差事,和诏丘一样一夜没阖眼,但因为平日里稍稍作息规律,也不曾有过大的灵力消耗,因此看起来如常。面巾盖住大半张脸,自顾不暇的诏丘要想寻到他的不对劲就更难了。

但和他这个勉强能糊弄的模样相比,诏丘则是满头满脸狼狈,云见山扫了他一圈,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便挑着最显眼的:“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怪事,云见山还是一贯的语气,但因话少了些且直奔重点,诏丘竟然有些杵,不知是不是许久未见,操劳反让他练得一身威严,诏丘看着自己胸口两道蜿蜒的血痕,深红色渗进蓝色衣袍里已然泛紫了,脏污且丢脸。

他想强撑着笑一下,然则只是惹出又一声咳,便认罪:“我忘了休憩调息。”

这个说辞直白坦荡到让人无言以对,但细究字句又可以找到不少可发作的地方,云见山眉眼都偏长,眉随骨起,稍一冷脸都要比其他人更锐利,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看着心情不太美妙。

诏丘再次求饶:“云师兄别骂我,”

云见山默了默,可能是语塞,半解释半自陈,没什么起伏地回:“我不骂你。”

认真说来,其实他从没真正骂过诏丘,无论出于礼仪教养还是性格心性,他从不出诳语乱语,诏丘深知这句话可信,立刻问:“那找我有事?”

云见山手上有手套,恐沾染脏东西,便示意他掏自己怀中所容之物。

云见山自然不是来骂他的,突然降临是不知为什么面前的人发了癫连亲师弟的传信也不回,吓得严温连夜问他,想知道自家师兄死了没。

诏丘自然没死,但看面色也差不多了,分明好好的一张脸,被他折腾成眼圈青黑,容发不整,衣衫染血的模样,随意找地方一挂就能扮吊死鬼。

但扮是一回事,真死是另一回事,病歪歪的诏丘不至于四肢无力,云见山便将一箩筐担忧如数交奉,顺带说一件正经事。

“严温要下山。”

传信符里都是一些套话,诏丘甚至能想象出来严温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必然是语重心长,忧心忡忡,到最后还会带上不可忽视的指责意味。一一去回不太可行,即便真要回也只能是写出十几个对不起,诏丘将这些东西收好,问:“为什么?”

不能是因为自己没回信吧?

虽然过往日子严温都是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将他真正长久独自留在山门中说来是第一次,但他不觉得自家师弟到了因为一点小事非见自己不可的地步。

云见山答:“山上疫人都死了。”

既然无人可顾,那便无用场可派。

诏丘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但一瞬间,他想起佟立修曾告知他的真相,惊疑之心竟然慢慢平复下来,愣怔片刻后,他呢喃着脱口而出:“果然。”

云见山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了?”

他和诏丘的情况差不多,被之前所见所知蒙住双眼,以为疫病发作虽看着可怖,但至少百年前有一个可治三日疫的方子留下来,还是能保得人性命的,谁料真相远非如此。

诏丘不明白,这样一比较更加困惑:“一个病症,为什么会有两种境况?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药方没有疗效,还是说时移势易,那东西已经不管用了?”

云见山道:“不清楚,不过师尊会查的。”

他的师尊,那就是太山派掌门褚从正,这位毕竟是比他们大了好几轮的尊长,见识和本事都不可估量,诏丘又惊又喜:“褚掌门已经到了?”

“是。”他见诏丘张了张嘴,晓得他还想问什么,体贴的添了一句,“闻端掌门和闻理长老同行,是在齐府。”

这话听得他心口一松又一紧。

松的自然是长辈作镇,此事后续转机不可谓不大,紧的是闻理虽然是医道高手,在蜀中一带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但他师尊不是,且后者是个凡事爱往前冲的,诏丘近才见识这疫病的威力,僭越地有些担心。

他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来,于是在云见山眼里,他突然就变得有些奇怪,一边想进一边想退,最终却没拿出主意,反而在原地拧着,心不在焉的发愣。

他们钉在这里已经许久,即便是来往弟子行迹匆忙少有分神,看他们长久无事可做,也足够感到怪异了。

在诏丘斟酌要不要说的当口,视线边角无声无息移来一双长靴,鞋边干净,上面被一层衣料罩着,只是这上下两样东西料质相差太大,给人一种故作低调但罔顾全局的违和感,诏丘擡眼要去看是谁这么不机灵,那人已经开了口:“见山师兄。”

诏丘莫名想退。

但佟立修没给他这个机会,立刻调转视线,眼尾带笑地叫了一句:“长溟师弟。”

非师出同门的修士,但凡见礼问好都多在称呼前加上表字,以此来和同门师兄弟做区分,诏丘被他“长溟”“长溟”的叫惯了,冷不丁听了尾缀,一股怪异的疏离感扑面而来,他应和:“立修师兄?”

佟立修还是笑着,好像之前差点和他吵起来的不是一个人似的,整个人吊儿郎当,又是那副万事不挂心的模样:“长洐师弟来了。”

诏丘就来不及琢磨他的态度,连之前想的种种也忘得干净,立身要走,然则佟立修不放过,伸出修长的手指给他指路不说,还过于腻歪的跟了一句:“记得戴面罩,沿路疫人不少。”

诏丘面带古怪,生怕他一不对劲又扯些瘆人的话,迈着小碎步走了,云见山跟上他,诏丘实在忍不住地道:“立修师兄好怪。”

他们的一切都被云见山看在眼里,但后者波澜不惊:“他不是素来都是这个招蜂引蝶的性子吗?”

诏丘悚然,先不说自己什么时候被归到“蜂蝶”这样可怕的一类,佟立修做事的模样他见过的,比和诸路女子打情骂俏要顺眼多了,理应让人改观才是,云见山却只记得他这个不着调的模样,莫非是他们从没有共事过?或是即便共事,佟立修也是扰人为先?

他下意识想解释,却灵光一现,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较真。

替人开脱这件事太新奇了,诏丘没怎么做过不是很熟练,且他此刻提及,有一种过于在意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总不好将近来诸事全盘托出然后接一句“立修师兄其实挺好的”,这让诏丘生出一种两人在众人不察觉时成了姘头的错觉,吓得他什么都不管了,含糊着“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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