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宗的人就罪不可恕吗?先师过错,我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那人瞪大眼睛,似乎不可置信,“先师?你这样唤他吗?”他怪异的看了褚阳一眼,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可悲,从嘴里蹦出一声嘲讽,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没说你有罪,是你自己这样觉得罢了。”
云见山就不说话了。
诏丘在一旁听了半天,被他们“罪啊罪”得头大,也顾不上自己是在破坏气氛,忍不住插嘴,“这位仁兄,”他叫的还是这个不知姓名的人,“虽然我不明白你和望云宗有什么前缘,你报恩也好寻仇也好,不必要牵扯无辜之人吧?”
那人不屑地朝云见山一点下颔:“你说他?他可不无辜。”
诏丘学他朝远处一点下颔:“我说他们。”
那人以为他说的是满齐府和齐府之外不知其数的疫人,摇头要否认,诏丘嫌弃他不灵光,解释清楚,“我是说那些弟子,你为什么要给他们下药?”
曹掌门眉头一动,面上划过一抹快到无法捕捉且痕迹浅淡的惊诧,来回扫视几人的眼神中满是探究,但他还是不发话,唯有褚阳一人冲着诏丘质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是在宣殊门正堂?”
诏丘举手讨饶:“褚师兄可不要误解我,我没有偷听的癖好,更不会往你们之间插手。”他放下手,除却中途短暂捂住心口的动作有些突兀,面上神色和一应反应都再自然不过,“我猜到的而已。”
师兄弟生龃龉却不解,无缘交际的外门弟子对一个亲传紧咬不放,无关修士却能破褚阳的隔音结界,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头绪,但换转思路,将始作俑者从面前这人换成云见山就很好解释了。
“捉鱼嘛,总得有个诱饵。”
云见山就是那个诱饵。
而面前这人,则是他们要吊的鱼。
他只是有点遗憾,语气里带着点抱怨:“没想到两位师兄把我都算计进去了。”
全盘瞒着他,却借他之手将黑衣人抓了过来,还让他在争执中推波助澜,引得他启符捆了这人,逼他强露破绽。
褚阳有些羞惭,但不多,吐字清晰但声音嗡嗡的,难得的是在服软:“这个真的是误打误撞。”
云见山也道:“我们也没想把你牵扯进来,只是你……”
诏丘接话:“我太不好骗了。”
云见山对他这番自陈不置可否,但着实不希望他误解,于是道:“以身作饵本就危险,我们只是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诏丘心道,确实是。
借他之手省去诸多麻烦却也还是不得不陷入漩涡中心,被借着前尘泼上一身的脏水,差点就变成六亲不认背弃师门的修界败类了,此番算是运气好才让所有事情都在套中,若是生出枝节,少不得会多出什么麻烦东西出来。
他冷不丁想到什么,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所以褚师兄骂你也是演的?”
褚阳咳了一声。
诏丘了然。
这个是真的,不是作演。
真相大白,诏丘释怀道:“现在我们弟子间没有内贼了,两件大事即将了却一桩,你们赶紧问,问完回去睡觉。”
曹门主不喜欢凑热闹,更不喜插手,在他这句话前就悄不作声地先行离去了,临行前瞧了诏丘一眼,眼神深深。
云见山忙着清理正事,现下彻底没有生人,他自在很多,但与此同时,疲色和戒备一同显露出来,他继续问:“你认识师兄?”
那人扯皮:“你的哪个师兄?”
诏丘说还有谁?当时是跑走而即将又要被抓回来的那个啊,但云见山现在是太山派弟子,褚阳还站在这里,他不好接二连三插嘴,只好憋着,便听得褚阳没什么感情地说:“云见聪。”他仔细辨认那人脸上情绪,“你和望云宗有仇?”
“认识。”他大方应下,但又说,“没仇。”
认识那个叫做云见聪的望云宗弟子,但和望云宗没仇。
诏丘被绕得头昏,褚阳亦然,他似乎有些受不了这样温吞的质询方式,微微低头和云见山说了句什么,没等两人商量出什么结果,又听得他笑了一声。
诏丘觉得这人真是有病,大半夜笑得怪瘆人的,趁着褚、云二人不作声很是嫌弃的问:“曹门主勒着你笑xue了吗?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别笑啊笑的。”
他好歹是个伤号,能作出一副活蹦乱跳的无恙神态是因为伤势还没有重到他要哭天喊地才能缓解的地步,但他其实是疲倦的,因为带伤,甚至在某些方面很脆弱,经不起一点触碰和撩拨。
譬如这个没来由的笑,莫名把他笑困了。
他的双眼虚闭了片刻,然后强撑着张开,眼眶中的泪水润在眼珠上,让他看起来颇为倦怠柔弱。
那人倒是依言不笑了,不过调转火力直达诏丘,用一种非要招惹的欠揍语气:“是不是觉得想睡觉?”
诏丘不想打哑谜,暂且顺着他答:“是啊,所以是为什么呢?”
没有什么符咒的反噬是这个效果,要么是他自己久未休憩,要么就是别人做了手脚,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很多。
他问:“你在云师兄端给我的饭菜里下药了?”
那人笑着,不答。
云见山见此一愣,截断了褚阳要说出什么的话头,眉头一皱,甩了一记灵力出去,诏丘没拦住。
纯白灵力炸开,直击小腹,听着就痛。
到此时,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痛苦,刻意摆出委屈的姿态,想耸耸肩只可惜没做成:“不是我,就算是我,这样的小把戏怎么能骗过我们归一师兄的眼睛呢?”
他四肢受缚,唯一可以活动的首级扭转的角度大到诡异,偏着脑袋同时朝云见山和褚阳眨眨眼睛,又很是遗憾的摇了摇头。
云见山距他不过一尺远,其实已经送了他很冤枉的一拳,但他一声不吭的受下,来者不拒,唯独眼中渗出一抹极其熟悉的恨意让他看起来还是那个熟悉的,与云见山对峙的人。
“两道僵直符的反噬根本要不了他的命,云见山你着急什么?”
他说:“我是冲着你来的,因为受人之托,要带给你几句话。”
那人一扬头,颐指气使的大喊:“你们到那边去,自然就不会觉得困了。”
说来奇怪,他虽生得凶,但这副讨打的神色反而看着更自然一些,好像这才是他本来的面容,本来的性子。
诏丘和褚阳所在的地方正处在早先锁黑衣人,也即锁云见聪的那一间前,因为内里人逃走了,也就没人记得要去拉上门。他这般提醒,诏丘才反应过来除却一干术法,负责看守他的弟子恐怕还加了什么熏香在里面。
他虽不知道这类熏香的具体气味,却晓得它的用途,是为加重人的困倦,让人发昏。
说来也是一种益香,失眠时点来用最好,那东西在屋里飘散许久,恐怕味道淡了许多,又因为门户大开夜风灌入,才更加让人难以察觉。
所幸这点困倦并不浓,诏丘在门中时没少被闻理捉着当药人,今天试这个安眠方子,明天试这个提神药丸,知道这一类东西大概会有多久的效力,且他吸入的是余味,催眠的效果更要打折扣,不退也罢,便懒懒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