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不小心嘴漏说出个恐怖的来,小孩子想象力丰富又身弱魂轻,稍有风吹草动都能将自己吓得哇哇大哭再加重病一场,届时他可毫无招架之力,恐怕只有将褚阳连夜请回宣殊门才能解决了。
诏丘不解:“我记得你拜师最初就很拘谨,我也给你讲故事来着,你也没说害怕啊?睡得可香了。”
男孩子胆子小了可要不得。
严温似乎犹豫了一下,更加拘谨地写道:“师兄,其实就是你讲的故事最吓人,睡着那是我被吓晕了,我怎好再这样对小家伙?”
蓦然知道此番真相,诏丘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当务之急不是去追究严温对他的诓骗,而是要把小家伙摁下去,熬病了可要不得,然没等他再支出什么损招,却听得有人砸门。
那人恐怕是卯足了力气砸的,生怕他耳聋听不见,一边砸一边低呼:“长溟师兄,长溟师兄!”
诏丘快步走上前,眉头皱在一起拉开门:“院中还有疫人休憩,何事喧哗?”
治疫此事需得事事以病人为主,虽然修士居室都设有结界,但毕竟身处一片疫症之中,凡事仍需小心,身体不健已然是悲事了,若是因此传出什么风雨引发暴乱,两人真是死不足惜。
那人晓得自己莽撞,又自责又着急,顾不上道歉了拉着诏丘的袖子就要走,诏丘还是挣脱了他的拉扯飞快和严温说明,这才急匆匆扯下披风往身上一裹跟着这个弟子远去。
他一路小跑,趁着跑到某处拱门,四下无人他低声问:“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弟子穿着一身水绿色衣裳,是嘉州城上界某个门派的修士,一味拉着他埋头苦跑,根本顾不及回头焦急道:“有人吵起来了。”
诏丘心想什么争吵用得上他一个莫浮派的去劝说,便问:“都有谁?”
小弟子急不可耐,因为奔得太狠大口喘气,语句断断续续的:“我师兄,和……归一师兄他们啊!”
诏丘登时急眼了,直接大跨步越过带路的小弟子,一路飞檐走壁直接将人落到身后,跃到最前方褚阳居室前,果然见几个身着水绿色弟子服的修士和褚阳对峙。
说是褚阳也不准确,云见山也在,只是被褚阳护在身后,两人未穿御寒的衣物,白昙纹弟子袍被夜风吹得鼓囊囊的显得单薄又冷清。
有一人道:“你跟我去见曹门主!”
云见山被挡得严严实实,连头发丝也没露一根,自然没让那人伸出去捉他的手得逞,只是这样一来那人更加恼怒:“有本事别站在你师兄身后,出来说清楚!”
云见山自然是要出来的,但褚阳不让,眼看着两拨人将要打起来,诏丘瞧着一个隔音结界在外,院中其他疫人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便急掠过去大声道:“这是干什么?”
对面弟子都是生面孔,诏丘一向对姿色不出众的人没什么印象,扫了一圈谁也认不出来,只好对着褚阳低声询问:“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褚阳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看着对面咄咄质问的弟子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忍住了不去看他,低声对诏丘说:“这人偷听我们说话被我们发现了。”
奇乎怪哉。
分明他才是无礼在先,怎得还能对褚阳摆出如此忿忿姿态,好似他听到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不得不出来主张正义似的。
诏丘问:“你们说了什么?”
正当他开口,另有几人从对面弟子的身后探出头,也不明所以地问:“师兄,你究竟听到了什么?”
褚阳不想说,那人却看着周围人越聚越多,愤怒中生出一点得意了,秉着一腔“我偏要让众人知晓你这个伪君子的真面容”的慷慨大义,故弄玄虚盯着褚阳:“这就要问两位了。”
这下,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褚、云两人身上,连诏丘也忍不住想听到一个结果,褚阳眉头紧锁满脸戒备,原本沉肃的面容积压怒气更显得不好接近,云见山则是由最初的若有所思,转成一派坦然。
事到如今,由不得他隐瞒。
他拍了拍褚阳的肩示意他安心,侧着迈出一步出现在众人面前,素来温和的笑意被收敛干净,眉眼低垂时显得沉静极了,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经久未变的塑像,凡世波涛与春风于他无差也无伤,都只是身外之物罢了。
他淡然开口:“我认识那个黑衣人,他是望云宗弟子,我曾经的师兄。”
此言一出,人声哗然,所幸隔音结界牢靠,否则满院疫人今晚都别想安眠。
黑衣人,自然是诏丘今日大张旗鼓扛回来的那个,罪魁祸首的名号也是诏丘当众打了保票的,众人都记得清楚。
但他们哗然的不是这个,而是……
望云宗。
云见山曾经的师门,因为宗主和宗主夫人的贪念一朝倾覆而成为蜀中笑柄和人人诟病对象的望云宗。
这个名字沉寂多年,久到诏丘都忘了世上曾有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被一场大阵吞噬干净,唯独其中一人受天眷顾,被一众弟子护在身后才保得囫囵全,得以在今日站在他面前。
这三个字虽已沉入地底,但无论是谁偶然提起,言语间掀开往事一角,那被蜀中门派咀嚼不知多久的往事都只剩下最卑劣的部分,而随之而来的都是无法洗清的鄙夷和轻蔑罢了。
所以这个断绝的门派连带着它的弟子都是脏的。
包括云见山。
躁动中有人不安的问:“不是说其他弟子都死干净了吗?”
大阵倾覆可不是说说而已。
凡属阵类,无非三种,诀阵,符阵,器阵。
诀阵一般是低阶,记住口诀就可以启动的简单东西,符阵要难一些,需得修士运力画符,距四方方位和风水布局设阵,而器阵则是以法器为引,因为借了外物为定,是最凶最狠也是效力最强的阵属。
凡此三类都需倚靠阵主灵力运转,是以越到高阶和复杂的阵法,越需要修士心性恒定,修为恒强。
但除此以外,另有一种阵法,以诀、符、器三者为引,这一类不属于三阵中的任何一种,被称作大阵或是太古法阵独独留存于世,却少被人提及,也少被人拨去尘灰派上用场,因为他们太强大了。
多是被各派祖师创制出来的东西,其中蕴含的威力不是现在一般的修士能驾驭的,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灭门绝派之祸。
而更令人玩味的是,这正是望云宗最后的死法。
是以太古法阵如何辉煌无极,于这几辈的修士而言,也只是送来了一场贪心不足和惨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