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得要命。
诏丘被骇了一跳:“怎么回事?”
那小弟子说:“一来就这样了,这宅院里无论男女老少,被杀得一干二净,我们只来得及埋尸体,却没办法收拾院子。”
他比诏丘来得早些,看这惨状更久,到现在也无法适应,一边走一边捏着鼻子干呕:“其余的,师兄们还没商量出定论。”他捂着心口打了一个寒颤,“都死透了,这里的人好可怜,不知道是谁干的。”
诏丘扛人的手一收。
那小个子被他问了几句,呕尽兴了,才来得及提疑:“这是谁,怎么这个样子?”
诏丘挨个答:“不知道,被我使了僵直符。”
僵直符,也叫木头符,除非符主破咒,全身僵直十来天不是问题,他稍稍改了一下,此符效力稍稍提升一二,够他当木头一个月了。
肩上人四肢躯体都动不了,莫名其妙哼了一声。
诏丘此刻心情很不美好,便故意颠簸他,一边道:“技不如人就闭嘴。”
黑衣人的兜帽紧扣后脑勺,呜呜两声便不太清楚,但毫无疑问是“小人”两字。
诏丘一边“对对对”,一边冷着脸偷呲。
符道和剑道多分立,互不干涉,但实际并非不能一起施展。诏丘料定他是个小人,那收势一剑不过虚晃一枪,骗的就是他!
本想着捉到放疫凶手是大功一件,可松快一些,但现下真把人扛回齐宅,他后知后觉明白这个人身上的罪不止放疫那么简单,便怎么也松快不起来了。
小弟子带着他绕过长长的石道,又经过不少居室,正到他之前见过的后院里。
石子路被勉强收拾过也难以下脚,渗着拖拉尸体留下的血迹。
院中立着诸多修士,凑成几团不晓得在讨论什么,听到脚步声都转过脸。
诏丘寻到褚阳,将肩上一坨往地上一丢,闭了闭眼,叫人,“褚师兄。”
褚阳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全是药材名,被重物砸地惊得微微收脚后退,眉头一皱:“这……是什么东西?”
诏丘道:“小人。”
褚阳见他面色黑沉,显然心情不妙,晓得他不是和自己打诳语,滞了一下:“发生何事?这是谁?”
诏丘朝地上扫了一眼:“细节地方我不敢下定论,但你要想晓得疫病真相和此地灭门惨案,”他顿了顿,眼神钉下去,语气幽幽的,“多问问吧。”
褚阳一愣,急问:“此人......当真?”
云见山循声走来,看清地上人的面容一愣,站在近处死命盯着,诏丘没发觉这个,只答:“当真!”
褚阳便叫出几个弟子,吩咐他们将人关起来,周身和门外都要加禁制,且要不同人下的禁制。
诏丘加了一句:“不准喂东西,水也不行。”
他断定这人的修为还不到能日日辟谷的境界,饿上几天说不定就能问出话来。
那人僵成一截木头被拖走了,沿路留下参差的划痕,好不凄惨,诏丘权当看不见,只顾着问褚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褚阳捏着药方的手一紧:“此宅原主姓齐,收留下界的疫人,但不知何故主人、家仆,加之避祸的疫人都被杀了个干净。”
这句话中有些是诏丘原本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他挑着紧要的问:“疫人?宣殊门不是每日都有弟子下界查探以防疫病扩散吗?况且出疫何其危险,为什么不报给上界?”
褚阳叹了一口气:“我不知。且此地内存多种阵法,个个凶险,好在之前被曹门主毁去一大半。”
原来如此,剑修破阵是诸多修士最轻易的,既然他们都派上了用场,此刻也毋需诏丘再拔剑出鞘了,他问:“曹门主呢?”
这下褚阳放低声音:“自然是在休息。”
连破多个主灭生的困缚阵法,耗费心力怎是他们个把弟子去破小阵法可比的。
诏丘朝远处一擡下颔:“需要即刻说这件事吗?”
云见山同他都和黑衣人交过手,想必前者早就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褚阳了,凭这两人在正堂的那番争执,诏丘便可断定他晓得的事情比自己只多不少,只是和云见山一般不愿告知,他也懒得去问了,只挑自己能帮忙的去做。
褚阳摇摇头:“先等等吧,反正人在我们手里。”
他将手中药方交给一个弟子,同样低声嘱咐了几句,诏丘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不是说满门皆殁,那这里是谁受伤了?”
周围弟子大半是医修,听到这话争着解释:“宅院里的人确实都没了,但下界还有很多染疫之人,且是我们一直不知道的。”
诏丘诧异不已:“这么严重?之前明明就十几个。”
他问:“褚师兄,可有我能帮忙的?”
褚阳便将他往一处带,一边走一边说:“不然你以为曹门主为什么只留了几个医修在上界?”绕过明廊,越过整齐却萧索的树植,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褚阳眼眶里都是红血丝,在他面前才肯露出疲惫:“下界不可能知而不报,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拦住了报信,这件事不是嘉州的任何一个人发现的,而是其他尊长。”
诏丘干脆停在原地,以便自己能全神听清楚。
嘉州城事务连此地上界诸派都管不了,又是谁得到消息,诏丘问:“是哪派尊长?”
褚阳道:“我师尊。”
他这样说,诏丘愣是没反应过来,褚阳又咳嗽了一声,诏丘才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恍然大悟道:“褚掌门?你为何不叫父亲?”
哪有亲儿子叫父亲掌门的,即便规矩识大体如曹婉,也在此事上有私心,常在众人面前称曹门主为父亲。
褚阳虽然在某些方面死板了一些,但此事没谁逼他非要公正不偏私,何况这个称呼他又不是没叫过,诏丘琢磨着:“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叫父亲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
他很想问是何缘故,又怕这是他们父子俩怄气,他一个外人不好多嘴,但褚阳立刻明白他心里的计较,摇摇头解释:“见山拜师之后,我就只叫师尊了,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诏丘心道原来如此,这其中确实有不可轻易揭开的痛处,褚阳这个师兄当得竟然格外称职,连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想到了。
他下定决心以后说话更要小心,所幸云见山不在此处没听到他们说话,诏丘岔开话题:“褚掌门查到的此事?他可有和你传信说下界状况?”
嘉州专司巡视的弟子都被骗得团团转,恕诏丘自己也没想到竟有此事,其中细节便只能向褚阳讨问了。
褚阳比不知为何顾左右而言他的云见山利落很多,在正经事上向来是问什么答什么,一一向他道来:“虽然其他尊长没有亲临嘉州,但都在暗中查探相助,师尊是第一个查到下界异状的,他说,疫病大传。”
他问:“你来时是否觉得街上了无人迹?”
诏丘不疑有他,点头:“是啊,难道不是避疫不出吗?”
趋利避害,人之本能,虽然素来繁华的嘉州城一朝冷落,到如今也没缓解,但总还是情有可原的。
褚阳将他带到了一片低矮的院子里,凭他之前匆匆一瞥此地布局,可知这是供仆丁居住的房屋,且只是一部分。
怪的是此处设有隔音屏障,他才跨过圆形石质隔门,越过这道新设的禁制,便听见不计其数的□□,远近不同,强弱不同,吟哭气调不同,但都是一致的痛苦难忍。
褚阳早就备好了布巾手套,示意他牢牢戴好,在推开各扇门户给他派遣差事之前垂眉敛容,声音低缓,一贯沉肃稳重的神色松动,露出医者的悲怮来。
“因为除却死者,嘉州很多人已经无力出行了。”他抵着诏丘的腰,是拦住他急匆匆要往里面走的动作,示意他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露出惊讶慌张,屏息凝神。
最后一句,他是刻意贴着诏丘的耳朵低声说的,为的是让他提防。
“长溟,万事小心,切莫沾染血液。”
门户虚开,内里声色繁杂,满屋疫人号哭不止,其中有症状深然者,红斑覆遍,肤落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