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丘和云见山深感意外,异口同声:“孩子?”
云见山收剑入鞘,擡脚就要顺着木阶下去,两个孩子瑟缩着,好像在发抖,诏丘拦住他,尽量温和地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们的父母呢?”
两个孩子身着锦缎衣裳,一男一女,前者束着一个丸髻,布巾下垂,后者扎着双丫髻,正竭力缩到男童背后。
看着小姑娘哭势已然掩不住了,男童的神色反而逐渐恢复如常,不答反问,只是声音还是抖的:“你们是谁?”
诏丘道:“普通人,路过,这是你家?”
话毕他又觉得不对,谁住在这样萧瑟的废宅里面,但若这不是家宅,他们为何待在此地。
倒是云见山门儿清,望着同样被打进来的半块铜锁,又见这屋内的陈设心底明白了大半,“你们是被关到这里来的?”
那男童点了点头。
这就很奇怪了,谁会去关两个小孩子?
且很难得的是,这两个孩子都生得尤其清秀,虽然衣裳有些脏了,神色紧绷又显疲乏,看着还有些瘦,但面容都是一等一的细嫩,绝计是被娇养长大的。
因为诸多原因,诏丘对漂亮的人总是抱有好感,见小家伙愿意说话,便觉地下阴冷潮湿,想将两人抱出来再说,但他们又是一退,诏丘不好强行上手,进退无方之间,男童的声音更抖了:“你们刚才说,那家人死光了,是真的吗?”
他细小的手指迅速指了东面,又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避之不及地缩了回来,诏丘辨得那正是另一座宅子的方向,从云见山沉默的动作里得到了答案,犹豫片刻点点头。
男童的眼眶一瞬就红了。
正当时,曹门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似乎距离此地很远,不肯大声呼喊反而甩了一道传音符,因此只云见山和诏丘能听到他说的是。
“回门寻人,医修剑修越多越好!”
云见山顾不得那么多,径直走到矮小的密室,试探着伸出手。
那男童犹豫片刻,看到诏丘的口型:“这里不安全,跟我们走。”
他此刻半跪在地,地下昏暗,上面难得的明光成片向这里倾散,一半被诏丘的身形挡住,一半落在云见山递过来的手边。
“走吧,我会保护你们的。”
云见山道。
男童眼眶还是红的,腮帮子被咬得很紧,惴惴片刻,却还是将身后女孩的手递到云见山手上。
云见山大步迈到木阶边要将小姑娘递给诏丘,却不想她在被抱住的一瞬嚎啕大哭,连带着两手也奔着要勒死云见山的劲头去使的,埋进他怀里不肯出来,雪白的肩颈衣料已然湿了一片。
这是受了惊吓,诏丘让他不要多动,自己转而下去抱起男童。
他们一人揣一个,顾不上解释方才撒过的自称寻常人的谎,擡手一道传送符移到乌尤山脚下。
这个行径恐怕脱离了他们短短人生的全部所知,小姑娘连哭都忘了,硕大泪珠挂在睫毛上,吓得又是双手一紧。
时至此刻,云见山已然被勒了两次了,因为始作俑者看起来才几岁,他不好还手,被束缚得脖子通红也绝口不怨,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抱紧我。”
没得小姑娘作出反应,诏丘怀里这个已然收紧双手,乖乖将脑袋搁在诏丘肩上,似乎是闭着眼等待处置。
诏丘眼睫一动,双瞳难得盛上温柔的泓光,将还算干净整洁的宽袖举起来拢住他小小的身子,御剑行去。
道是缘分二字难求,诏丘一进山门便遇上严温,满腹心事和打算总算找到了落处。
但严温显然不这样想,他见两人一人揣一个崽子回来直接傻在原地:“这是哪来的?”
诏丘来不及多解释:“捡的。”
他也顾不上仪容了拔腿就跑,唯独手里抱人的姿势还算稳当,一路朝自己居舍跑去,严温在后面撵兔子似的追,最后气喘吁吁冲进居室,便见他将小崽子塞进被窝里,然后头也不擡地找符纸。
严温指着他的肩膀:“师兄你的衣裳湿了。”
诏丘侧目扫过,胸中划过一丝了然,面上虽没有表现出来,却顺手将被子抽起一截盖住小崽子的大半边脸继续道:“替他看看有没有什么事,若是无事听到什么声响也不用管,按时喂饭就行。”
下药一事还有余波,被他吓醒的一干弟子恐怕大多在后山帮忙,尚不知这里面有没有真凶,诏丘不敢将此事假手以人,便道:“饭菜一定要干净,别让旁人进来碰他们。”
云见山刚才也抱着一个小崽子往一帘之隔的居室去了,严温真是要被他们晃得眼花,连番轰炸着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从哪里来的?父母亲在哪里?曹门主呢?你们要去哪里?”
他一口气问这么多诏丘也记不住,就只挑最后一个问,匆匆备好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从床边站起身:“下山。”
严温乍舌:“又下山?”
此时云见山也收拾好走过来,听见诏丘的嘱咐便叫他连带着隔间的小姑娘一起照顾,严温真是越听越不明白,下意识拦住两人的去路:“不带上我吗?”
出于不同的考量,诏丘和云见山却给出了相同的答案:“你不能去。”
云见山钻了空子已经走到门外了,只说要去找褚阳也不多解释,严温便将诏丘堵得更紧逼问。
曹门主的传音犹响在耳边,但若是他们师兄弟齐齐上阵,却怕下界出事,连后路都没有一条,诏丘便说:“剩下的人里除了你我谁也不信,这两个孩子很紧要,你们三个呆在一起我才放心。”
严温半信半疑,诏丘先是折转回床铺,对着床上鼓起的一小坨:“这是我师弟。”怕他不信,诏丘还加了一句,“是好人。”
然后他走到尚在犹豫要不要反叛的严温身边,紧紧捁了一把他的臂膀:“师兄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严温虽不满,但终究是没再拦了,诏丘走到门口想起还有一事,攀着门框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当然不是冲着严温。
床帘深深,飘摇间里面的鼓包翻了一个身。
小家伙一时闷着不说话,诏丘都以为自己暂且得不到回应了,打算作罢办正事要紧,却听得他尽力收敛哭腔,低声答了一句:“齐榭。”
孩童稚气未脱,声音清脆,暗暗哭久了显得瓮声瓮气的,却也不难听。
他仅此二字,再无其他,答完又翻身背对着门外,不晓得是什么心情。
红木之榭,起于高台。
真是颇为贵气的一个名字。
诏丘口中念了一遍点点头,望一眼严温,对他做了一个“照顾好他,也照顾好你自己”的口型,背着佩剑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