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想着云见山最后一面不是什么好表情,便还是自作主张地开了神识。
然后他听到……满室寂静。
就在诏丘怀疑自己是否用错心法的时候,一个男声突兀响起,打破了此间寂静。
那声音低沉嘶哑,一听就是刻意为之,但即便抛却这般伪饰,诏丘也难以从只言片语中寻得什么可称熟悉的痕迹,那人低笑之后,说的是。
“你还记得我吗?”
需知那位即便看不清面容,但凭诏丘的眼力也能认定他是个男子,便不存在什么云见山抛妻弃子美娇娘携怨报复的离谱戏码。
可又听他语气不像是发失心疯,从大街上随意拉了一个人当他的幻想敌,可知确实是有恩怨在前,还不像是一般的恩怨。
虽说此行为正事,但诏丘还是不可避免地烧起一腔熊熊的八卦之火,他就等着云见山认出来人,恨不得扒墙根侧耳细听,却听得他云师兄一本正经问:“你是谁?”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若不是这人寻错了仇家,诏丘猜他肯定是被气着了。
又是怒极反笑的一阵低笑传来,可显那人气得不轻。
但也多亏了云见山心眼实,单凭来人这般反应,诏丘便可以断定诸多事和他脱不了关系,疫病尚不可知,但香囊确是板上钉钉归于此人,既然如此,要想晓得更多便直接将人绑了好了。
居于莫浮派时,他日日练剑,除去闻端闻理两人,能比试的都被他拉着拽着拖着打了一遍,众人的身法都再熟悉不过了,再打没有滋味。
而得了掌门令前来相助,他想着总能找到空闲问剑于人,却不想事务缠身,宝剑负于身后却无用武之地。
此事遗憾不可谓不重,因此难得能动动筋骨,他心底隐隐有些激动。
符纸被掏出夹在指尖只是一瞬,火焰凭空生出,迅速将其上纹路舔舐干净。
“传我所至,道我所存。”
这是他和云见山定下的暗号,只要燃烧此符,相应的另一张符就会在携带之人的胸口发烫,算是给对方提醒,言明此时可以动手,图的就是变故陡生时能打得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烬落,剑出。
几乎是同时,对面铺子发出砰然一声响,重物掷地,木石崩裂,争执起!
剑身出鞘何其泠然,凡是亲传,用的都是上好的法器,诏丘自然能听出来云见山宝剑出鞘,刀剑相抵其声冷然清越,一时间打斗声不绝于耳。
诏丘提步半程,很有些惊诧,因为云见山没等他派上用场,已然发难,属实心急。
他飞速跑到店铺面前站着,一路循着刀剑相撞声移换位置,以保自己能随时站在离云见山最近的地方。
大概十几招之后,缠斗有一瞬的凝滞,诏丘的身形也随之一定,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长剑破空刺出,剑锋森冷直逼他喉口,诏丘早有预料矮身躲过,趁剑未收两指弹开剑身,奇力作用下长剑破过店墙上镶嵌的薄窗,雪白窗纸被竖着划开一个大洞,窗柩也被强行破开,借着这个缝隙诏丘和云见山对面的人对上眼。
那人一双鹰眼,眸中含杀伐之气,见他露面不怒反笑,又一剑刺来,诏丘单手推过微张的窗柩,木框挡过他这一招,顺势踏上窗楣,一脚猛踹破窗而入,借力将他手中长剑踹飞,然后一个旋身站在云见山身侧。
他沉声道:“云师兄可有受伤?”
云见山摇摇头:“没有。”
那人被他踹得踉跄一步,此刻已然缓过来,因为来不及夺回佩剑只好抄起手边重物朝他们砸来,诏丘看准时机侧身躲过,眼看着被他抛掷过来的瓷瓶砸在身侧桌角,一霎那崩裂成数片。
诏丘大喜,伸手接过一片撞到地面后又旋飞到他眼前的一枚瓷器碎片,指尖微动发力朝那人射去。
他这一击选的角度十分刁钻,就等那人被击中身上见伤,却不想他堪堪躲过,脚尖翻转便整个人躲到屋中木柱后面。
诏丘“咦”了一声,有些惊诧。
弓箭飞镖他都学过,自认为水平不错,准头格外出色,全是素日里和门中师兄弟互相追打练出来的成果,即便对面不见伤也得蹭破衣裳才算结,冷不丁失手,他有些不习惯。
因为躲藏是情势所迫,现下那人离他佩剑更远,要想发起攻势只有像先前一般寻找趁手的物件,可他久未出手,从背后瞧着也不像是在寻找,倒是衣衫抖动起伏,更像是在喘息。
敌弱我强,此刻更是好时机,云见山想学诏丘拾一枚碎片掷去,手伸到一半却没有缘由地缩了回去,短暂犹豫后反而提着长剑缓慢逼近。
那人身着褐色常服,覆有面具,凭身手来看,即便不是修士也是练家子,敏锐地感知到有人来,顾不得躲闪飞奔到圆柱另一侧,从周遭抓了一件秤盘朝他砸过来,剑身铜盘相撞,后者被一削为二,断面整齐边缘锋利,硬生生被劈出镜面,镫然飞砸到地上。
诏丘保持警戒在不近不远处观望,忍不住在心底赞了一声:“好剑!”
那人此刻居于下风,可没有他这样的好兴致借此鉴赏宝剑,谨不出手,从面具后露出来的一双眼里满是阴鸷,恶狠狠地钉在云见山脸上,叫人看了好不硌硬。
他一直拖延着,横步绕行,云见山也不直击,随他节奏慢慢逼近,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一个矮身扫堂腿意欲偷袭,云见山跳于虚空中单腿一蹬借力圆柱,一手仗剑由上往下竖劈下去。
这个招式并不少见,只是常见于刀斧,用在剑上过于凶狠了一些。
诏丘估摸着着一剑下去那人指定要被开瓢,一命呜呼,说不定血液迸溅就要殃及他,他便利落地后退一步有些叹惋地看戏。
云见山显然也料到这个后果,剑锋一偏竟直接错过他项上首级往肩膀那处偏了。
依他最初的攻势,正面一剑是最好的,此番一来反而失了巧劲且露出破绽,就见那人被削中肩头后闷哼一声,一掌袭来。
云见山自然一掌回击,两力相撞,他在空中飞速倒旋一圈才得以毫发无伤地落地,只是这一来,那人伤势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
诏丘从头到尾旁观,此刻总算晓得为何云见山和他打斗许久也没能彻底击败他了,便大声催促:“云师兄,不要心软!直接刺!留一口气就行!”
被呼喊的人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点头抄剑又击。
这一下可谓狂风过境,屋内陈设因为他的攻势悉数碎裂,花瓶砸地声,柜身倒地声,长剑割裂衣料的呼飒之声,好不热闹!
后墙被一道罡风割过,豁口炸延,墙体凝滞片刻,乍然崩裂倾塌,残了一大半。尘土碎石扬起,日光半漏半筛,照得此地废墟明朗。
然而他们打斗了一圈,满屋灰尘扑扑,踢踩咔擦声如爆,那人身上挂彩无数,却委实还有再战之力,诏丘知道云见山终究是不忍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随即快步越去相助。
他对这人毫无善心,且因为久欲见真容不得,反被他之前对云见山的“我是你仇家,你猜猜我是谁”几句试探话搅得头疼不已,更想尽快了结,下手没有一点轻重,正经学来的,野生乱捡的功法全部挑挑拣拣拿着用,那人被他逼得吐了几口血,是真心没有力气了,打了个休止的手势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