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要下山?”
褚阳一愣,云见山本没打算瞒,只是没料到他猜得如此透彻且准,有些无奈:“什么都瞒不过你。”
云见山摊开手,朝他展示这件和下界百姓衣着别无二致的衣裳:“算不算黑衣夜行?”
虽然他们的衣裳不是黑色,而是褐色,但这样材质样式的衣裳于他们而言确实是隐瞒了身份。
诏丘“啧啧”两声,觉得他们求图低调的本意恐怕适得其反。
他们这般看上去确实不像是修士了,但也绝不是一般的下界百姓,普通的商贾农夫之子,像是谁家温文尔雅谦谨和光的一对少公子便衣出行,因为选错了衣裳,反而显得……很扎眼,很招摇。
他不客气地指指点点:“你们长得太好看了,依我所见,还是往脸上抹点锅底灰更实在。”
褚阳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权当这是浑话,然则严温咽下嘴里的一口吃食,止不住地点头,他就有些动摇了。
褚阳斟酌二三,试探着问云见山:“要不我们抹一点儿?”
这主意本来就馊,褚阳竟然还一本正经地听,云见山忍不住噗呲一声,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笑的,他将诏丘的吃食往正主面前一推,示意他赶紧用东西塞住嘴:“听他胡说!”
严温护短,也生怕他们不信,急得眼睛喷火,将嘴里的东西嚼巴嚼巴咽下去,清清嗓子大声辩驳:“师兄说得没错!”
云见山也信了。
但是抹灰的主意还是不妥,褚阳道:“蒙面吧。”
他们议定,即刻起身要走,诏丘想拉住他们,严温的手更快:“云师兄,你们不用过饭再走吗?”
云见山道:“我和你褚师兄一月一辟谷,今日正好是七日的最后一日,就不陪你们了。”
诏丘讶于他们行迹匆匆:“可否方便告知去何处?”
严温瞪大了眼睛:“不带我们一起吗?”
他们二人同时开口,即便是在人来人往的膳堂也有些吵闹了,周围有不少弟子朝这处投来视线。
食不言,寝不语,严温想起这一则不禁有些惭愧,但他心中疑惑并未消减,抿了抿嘴还是眼巴巴地等着回答。
褚阳答他:“你们不宜再去。”
云见山答诏丘:“方便,我们此行就是来告知,是你们去过的地方。”
答完这两句,云见山又拍一拍身边严温的肩,笑着朝他眨眨眼:“好好吃饭。”
褚阳则留下一句:“别担心,宵禁前必定归山。”
下界衣裳喜欢收束手腕,便少了翩然的风姿,褐色的衣裳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弟子服里算是异类,揣着好奇的打量神色只多不少,他们未曾回头看一眼,只是足下生风,步态端正地走出去,身形逐渐隐没在了夜色里。
少此二人,藏书楼显得清净许多。
曹婉赶到此处时已然是戌时一刻,比诏丘严温晚了一刻钟。
一层茶案被清空,上面摆放着厚厚几摞书册,身着蓝袍的两位少年同在二层旋阶处,一高一低,一站一坐。
阵法被打开,满室琳琅,因为书架太高太多,一丝若有若无的木香流荡在空中,铜灯嵌进阵法里,在虚实两处映着光。
诏丘本垂眸盯着手中书册,书页见底,他便托住严温半倚靠扶手半倚靠他的脑勺,轻轻拍了拍示意自己要走。
严温便将那一半力气悉数匀到扶手上,同时从身边一摞书里新换一本翻阅,脸庞不动,只眼珠微转。
转身时诏丘正好同曹婉对上眼,颔首就算打招呼,曹婉同样回应,马尾柔顺在脑后高束,随她动作上下起伏。
她穿着青绿衣衫独自站在一层,虽有诸多书册相伴,仍显得形单影只,诏丘想起什么犹豫片刻才道:“云师兄和褚师兄……”
他琢磨着还是含糊过去更妥当,毕竟诏丘只晓得他们的去处,不晓得是去干什么,有些细处不好解释,然曹婉颇为温和地朝他笑笑,十分坦然:“我都知道。”
诏丘眼中划过一丝讶异,片刻后归于了然,点点头不再作声。
夜色渐沉,不曾有弟子在藏书楼外逗留,某一刻他们听到门外脚步声远去,似乎是守夜弟子更值便不去理会。
四星容象阵金光尤重,加上阵外阵中诸多烛火,藏书楼里亮甚于白昼,一时一门之隔如同隔世。
旋阶上立着一盏铜灯,灯火澄明,在某一瞬晃了诏丘的眼。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打着哈欠问严温:“什么时辰了?”
自曹婉来后,三人各行其是,少有交谈,室内静谧如同时间停滞,难免让人生出困意来,若不是脖颈莫名其妙的发痛,他恐怕都要阖上眼眶,一头栽入书册忘记自己身处何地,所做何事了。
他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泛泪,正想着是否要休憩片刻,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呓语,他循着声音源头望过去,才发觉严温早就缩在旋阶一角抱着书,脑袋一点一点地啄着书页,像是睡熟。
屋内不曾设有漏刻,所幸不远处有一扇小窗,可通过窥天色辨识此时。
诏丘将严温轻轻晃醒:“长洐,快到宵禁了,我们回去。”
严温猛地惊醒,迷迷瞪瞪地站起来“哦”一声,将手上一摞书抱到某处书架上放好,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充当诏丘的尾巴,一晃一晃地下到一层。
此般下去,今日功结,就要收束阵法了,诏丘找寻半天曹婉不到,以为她已离去,却在拿出弟子玉牌即将施法的当口被严温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衣袖拦住,他困怠未消,眼睛迷蒙扭着脖子望向一层茶案后:“那是曹师姐吗?”
诏丘轻手轻脚走过去一看,发觉还真是。
茶案之上本来就有诸多书册,晚些时候又被曹婉多累了好几层,愣是堆出三尺高的一堵书墙。
女儿家身形总是偏薄,虽然众人唤她师姐,但她比诏丘都要矮些,和严温倒差不离,勉强趴在空隙里就只剩下脚边一片青绿的布料,容发身姿被一干书册遮挡得严严实实,不怪别人认不出。
诏丘不好上手,只站在茶案前企图唤醒她,曹婉似乎睡过去不久且觉浅,登时直起上身弹坐起来。
她起得急,几本书册被撞到在脚边,她一边收拾一边飞速观察自己的仪容,发觉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今日不知为何,有些发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