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将药方给任何人看,只是小心翼翼地先叠好又妥善揣好,才拱手道:“此信上书症状与下界百姓身上所现一致,晚辈斗胆,想试药。”
既是试药,便要寻得病人,褚阳想讨的,正是宣殊门后山的下界百姓。
所谓病也,因人施策,涉及到安康更要谨慎,只怕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反而害人性命。
虽然曹门主最是和善不过,但他也最谨慎不过,多年来行事圆融,从未剑走偏锋,褚阳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躬身垂手静待答复,内里却也有些忐忑。
许久后,曹门主问他:“归一,你可有把握?此药无用倒是次要,最忌伤及百姓,以命相试。”
褚阳眉头紧皱,低眸朝衣袖中那张被折叠整齐的符纸看了一眼,郑重道:“晚辈绝不自用自专,必定倾尽全力救治,不损百姓。”
曹门主目光深沉定在他身上,最终还是将人虚托起来,让他能正视自己的眼睛:“既然闻理长老信任你,老夫我也不再多言了。”
他短叹一声,擡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瞧上去和宣殊门的弟子牌极其相似,不过此玉更大一些,也更加精致,玉质纯白无暇,上面隐隐有灵气环绕。
他说:“这是我的门主令牌,见牌如见人,宣殊门任何地方你都去得。”
他又吩咐站在他身边齐肩的女修:“阿婉,为归一寻些我用的纸来。”
一行四人,除了云见山全部微微一愣,待到有清婉女声相应了一声“是,父亲。”女子翠绿衣衫随着她行进的动作细细抖动着,露出过来这唤的是谁。
等她走回来时,手中端着木托,其上是文房四宝。
曹门主对褚阳说:“想必宣殊门的药材你都看过了,所剩不多,若有缺漏,你自写好叫人去买,这些东西是我独用的,门人一看便知来处,绝不会为难。若是需要人手或是其他一应需求,你持玉牌自便就是。”
这便是将权柄交到他手上,不由得人轻慢。
褚阳虽然在太山派中掌半数门中事务,但那毕竟是自家师门,知根知底,许多事情即便不细究,他也有应对之策。
但如今在他人地界,受如此倚重,褚阳自知权柄与责任同重,少不得斟酌分寸,又要做到事事尽善尽美,既是幸事,也是难事。
他双手接过玉牌并其他物什,转身找了一个桌案就要动笔,曹门主出声拦住他:“不急此刻,你回房写亦可。”
他在褚阳手背上轻轻拍打了两下,褚阳看了云见山一眼,没再急着动笔。
曹门主又道:“今日劳累,诸位可稍事歇息。”
他从衣袖中又掏出两张传信符,只是上面的符文不归属太山派或莫浮派任何一家,图样陌生,看着倒像是化了形的苍竹。
曹婉问:“这是青天剑宗段掌门的传信符?”
“对。”曹门主颇有些神秘地笑了笑,“估计是不放心弟子,叮嘱一二,便由你交给佟立修佟立远二人罢。”
诸多门派的弟子都算是客居在此,在入山第一时,便由宣殊门弟子分派好了住处,按照他们自己的规矩,男修居于东,女修居于西,互不叨扰,不允相望,以示男女有别。
那两位行踪不定,总不好叫人漫山遍野地寻,但若是等到憩时,让一位女修去男修居所恐怕更不妥,云见山先站出来:“门主,不如由我转交,我和师兄的居所正好和青天剑宗二位毗邻,省得执毓师姐麻烦。”
曹门主却摇头道:“不妥。”
见着几人欲语还休,各自眼里藏不住事的模样,他便微微一笑道:“你们都不便去办此事。”
曹婉看着手中的传信符,又看着身边的一众肃立的师弟们,福至心灵道:“父亲,青天剑宗两位弟子相斗,是您默许的吗?”
曹门主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须,微弯的眼角让眼睑叠起,眼眸清亮,其中墨潭酝酿出点点深意,甚至有鲜少出现的一丝狡黠:“是。”
他一直立于堂中,挑了隐秘的地方坐着自己同自己下棋,一众弟子被他们二人唬住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也乐得自在。
曹婉念及两人大打出手的模样,抓紧手中的符纸:“女儿不懂。”
正堂之上是一把门主宝座,但他素来不爱坐在那处。
沿堂行进,两侧被摆上不少客椅,每两张之间还置有一方高脚沉木案。
他走到最靠近门主座的一方木案边,上面正是一盘残局,黑白子错落,胶着相咬,一时难分胜负。
他十指粗却直,富有力量,在棋盘上拂袖而过时显得灵劲,一盘棋被摆到众人面前,曹门主从敞开的棋奁里挑出一枚黑子:“谁来?”
褚阳收好玉牌,放下一应器具单手撑颔思索着,云见山伸出两指在棋盘上比划了一下,却没去接那枚黑子。
恰在此时,从他身后伸出一只骨肉匀亭的手,指腹略薄,甲床呈粉偏红,颇为好看。
那只手从曹门主指尖接过棋子,不作犹豫,棋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啪嗒一声,稳稳停在棋盘某处。
云见山虚划的指尖此刻正好落在那里,不需要看他就晓得是谁先他一步,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长溟真聪明。”
诏丘谦虚道:“哪里,这盘棋并非我所下,我不受下棋之人思路的打扰,才能一眼堪破机要。”
他笑吟吟解释,然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曹门主微微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他得破棋局心情大好,转身问曹婉:“这下可明白了?”
曹婉恍然大悟,收好符纸作揖:“女儿知道怎么做了。”
两袖空空,端得是护得自身为上,绝不沾染是非,但实际是理化天性,依顺时局,点到为止。
局外人,可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