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无奈:“冤冤相报何时了,同一屋檐也只是几日功夫,眨眼便过了。”
佟立修低低笑起来,笑得他身后的小松树要受不住他的重量,已然开始歪脖子了,他将手中松枝随意一丢:“若他日有人举着刀要捅你,你也忍着?”
这已经是第二人以此为例劝诫他了,只是这两次秉的是不同的看法,诏丘觉得有些好笑:“我不觉得他有理由捅我。”
佟立修耸耸肩,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眼中神色复杂,不过是对着更远处的佟立远。
诏丘一时看不透,却也觉得稀奇。
若是以怨报怨,他应该和佟立远打起来才是,可若以德报怨,也没见得佟立修将他的胞弟放在眼里过,现下眼中挑衅都快溢出来了,眼看着又要波及到他自己身上,诏丘无意如此,挑了一个偏僻的小路忙不叠溜走了。
他一路快步行进,时不时往身后看一眼,一边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又觉得古怪,正叹着气,不留神和一人撞上。
他尚不及道歉,来人抓住他手腕,却未想到这个动作骇得诏丘一个激灵,等后者反应面前人不是姓佟的,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师兄你,幸哉幸哉!”
褚阳偏开头往他身后望去,也没见得什么人拿着刀剑追杀他,奇道:“做什么了心虚成这样?”
诏丘还没缓过劲来,也就任由褚阳抓着他将他拖着往前走了,脚步轻浮,神思飘飘:“不是心虚。”
纯粹是被青天剑宗两个亲传给搞怕了。
褚阳拽他一会儿便松了手,两人一西一东并排走着,衣袍刮过石子小道缝隙里生出的矮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诏丘没一会儿便看褚阳,生怕他眨眼变成了那两位亲传,一个给他飞眼刀,一个拿衣裳熏他,褚阳一开始也不在意,但被他神经质的动作折磨得受不了,刻意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忍无可忍:“你究竟是怎么了?”
诏丘清清嗓子:“佟立修佟立远听过没有?”
褚阳回:“听过,青天剑宗段掌门座下的弟子,你惹他们了?”
诏丘咕哝了一句:“何须去惹。”
太山派的规矩和莫浮派不一样,弟子素日里自可下界,无需向掌门禀报事由,褚阳又是医修,少不得下界义诊历练或是挖草药什么的,恐怕有些事比他早晓得不知多少年。
他问:“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要离他们师兄弟远些?”
依褚阳的性子,绝不会如他一般讲什么忍不忍的,是非黑白孰对孰错都要当日辨清,因为是掌门亲子又是首席弟子,掌管太山派半数事务,最忌赏罚不分恩怨不明,也容不得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小九九。
诏丘以为他刚硬如此,应该没人胆大包天敢凑到他耳边嚼舌根,谁料这位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师兄没什么波澜答:“有。”
诏丘顿时来兴致了,一个箭步移到他身前一步,倒着走路双手负后,眼中光华闪烁:“谁啊?”
褚阳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见山。”
诏丘悻悻“哦”了一声才道:“也是。”
也就云见山和他最熟,有这个胆量和话术同他说道修士来往的禁忌。
“我还以为云师兄不会在背后议人。”
褚阳脚步不停,将他拨开一点,让他得以避开路上突然冒出来的一枚小石子,然后继续板着脸走路,任他在自己眼前一晃一晃地倒步。
“不是议人,只是提醒,仅此一句再无其他。”
诏丘只好“好好好”,然后锲而不舍的追问,“那你可知云师兄为何这样说?”
褚阳的眼神始终望着前方,带路带得很尽职,眉头微皱道:“好像是有一次被当成幌子,让他们师兄弟借此大打出手。”
被牵扯进他们的恩恩怨怨可不是好事,诏丘此番无以复加地体会到了云见山当时的处境,连连点头。
然而就是这次感之叹之,他的倒步终于碰上一个被褚阳忽略的硬茬,就见诏丘一歪一歪,竟直接拐到小径旁的一条草带,一截不知哪里来的断枝蛰伏其中,挑准时机狠狠绊了他一脚,诏丘自顾不及,左脚翘离地就要往草地栽去。
他连声“哎呀哎呀”,伸直手臂,最终是褚阳没好气擡步,一把攥着他的手腕又将人拉回来才算完。
虚惊一场,诏丘心生感激,装模作样拱手:“还是褚师兄对我最好了。”
褚阳撇开脸:“闭嘴。”
诏丘神游天外了半路,被他一句怼回现实,不再没个正形的走路,而是乖顺地走在一侧,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开口就是:“褚师兄。”
褚阳的表情看起来是想揍他一拳:“又怎么了?”
诏丘指着前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褚阳冷哼一声:“终于反应过来了?”
宣殊门他是第一次来,不比褚阳轻车熟路,此刻看到陌生的房室才发觉不对:“若是做苦力,应该去山下吧?再不济也是在居室之外,怎么我们走到里面来了?”
绕过一处修整得当的草丛,竟是朱红楼阁对立,分列南北,大有割云断日的势头。
此处被不知名的楼阁围绕,长风难进,倒是不冷了,就是显得阴恻恻的,诏丘在额上搭了一个凉棚向上望去:“好高。”
褚阳手持松纹环佩朝守门弟子示意,便有佩剑的两位修士十分有礼地替他们解开了阁楼禁制,拉开乌木大门送他们进去。
踏入此处,便更加森凉,似乎是鲜有人来,木地板虽然干净却显出一种死寂的新,楼中空寂,面阔十丈有余,进深二十丈不止,却没有摆放什么东西,只有四个角落各自支着一架铜灯。
诏丘走到中间朝四面看去,在擡头看见浅淡到难以察觉的雾气后才了然道:“四星容象阵。”
褚阳很是诧异:“你怎么知道?曹门主也告诉你了?”
诏丘不以为意:“不是啊。”他东张西望,啧啧称奇,“我看过闻理师叔送我的一本书,里面有这个,四星对应四方,容无尽具象,用来放大宗的物件确实是再好不过。”
他问:“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要我找东西?”
褚阳道:“是。”
他擡手一挥,手握的玉牌飞到空中,容于丝丝袅袅的雾气中,片刻后迸现金光,阁内景象这才得以显现。
诏丘站在诸多物件里面,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好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