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大多不出山,小弟子们无缘得见和攀谈,同辈中他亲眼见过的人实则少得可怜,此番匆匆望去全是生人,想问也找不到下手地方,便老老实实回答:“全不认识。”他顿了顿,有些讶异,“不过看他们身上的弟子牌,竟然……全是外门和内门弟子?”
两位师兄见他终于说到了重点,高兴得砸拳。
闻理的性子传了他弟子十成十,两人无不扯着嘴角两眼放光,拢一拢有些松散的衣襟低声窃窃:“不全是!”
他示意诏丘严温附耳过来:“只有六个亲传。”
诏丘略数了数,却只在人群中找到云见山褚阳这两个算数的,加上他们师兄弟二人,总共四个,连面前的同门师兄都只是闻理的内门弟子,他便问:“还有两个呢?”
他们便朝某个角落努努嘴:“自然是青天剑宗的咯!”
宣殊门正堂外有一面极阔的演武场,每隔一段距离便设三层阶梯,总共三道,一直接续到他们方才跨过的山门。
颇为遗憾的是,站位出了点问题,四人所处的是正堂下第三道,即最后一道阶梯,离他们所指的角落恐怕隔了十万八千里,且这路途遥远中还参杂着其他修士,借着层起的地势将他和严温的视线挡得十分彻底,两人连衣角都没捞着看一眼,只得作罢。
诏丘问:“青天剑宗派的谁?”
两位师兄不约而同地朝天上指了指。
严温有些呆愣的望了望天,倒是诏丘即刻明白了他们的意思:“首席和次席……”他沉吟片刻,“佟立修和佟立远?”
两位师兄两手相贴,认同地闭了闭眼,低声道:“正是。”他们神秘莫测的笑了笑,“我们并非说他们小话,不过以防万一,这两位亲传,你们不要招惹的好。”
青天剑宗和莫浮派交情不深,以至于拜师两年,大大小小的亲传他都见过了,唯独这一家最富盛名的两位,诏丘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且因为天高皇帝远,飞鸟难传书,连这些听闻也是屈指可数。
诏丘有些被难住了:“为何?又要我怎么避,总要有个由头才是,平白无故避之不见有违礼数。”
这一片来来往往都是人,但不曾见得谁是形单影只被孤立,都是一副和同伴聊得热火朝天的模样,他便又说:“且师兄所说,又是从何得来,若是道听途说,虽不同于实迹,也算不德,总不好叫我妄加揣测,中伤无辜。”
恰逢此时一位颇为仙风道骨的蔼蔼长者信步而来,立在正堂中门之前,含笑环顾,便有近些且有眼力见的修士先做了揖礼,道:“曹门主。”
原先聒噪瞬间偃息,众人都闭上嘴,开始寻觅着自己的位置。
两位师兄把诏丘和严温往里推:“凡是面见上界尊首,都需门派各分,弟子并立,依照莫浮派如今的位置,你我四人都是要站在前面的,这处和第一阶还隔得远呢,还不走快些。”
他手上用了力气,诏丘被连推带攘,他想暂时定住脚却绝然不能了,便只得任命大步朝前去。
等到了正堂前,他才发觉自己这个位置距离曹门主极近,而两位师兄站在他身后,个个高他一个头,在长辈身前仰着脸窃窃私语着实有失礼数,诏丘只好把满腹疑问和辩驳暂且全压回肚子里,安心等着。
从西到东,依次是太山派,莫浮派,青天剑宗,因为是自家地盘,宣殊门弟子勉强站了第四的位置,正在第一行末尾,前去报信的曹门主之女正站在她父亲身侧,也是一副仙气飘飘的好模样,见众人类聚,便颔首告辞,自去寻本门队伍。
前来的弟子虽多,但此地实在宽敞,是以他们近十人并立也丝毫没到肩摩踵接的地步,甚至还很松泛。
隔着诏丘十步远是一位身着青色竹纹常服的弟子,侧脸望过去颇为俊秀,眉随骨起,眼窝深邃,唇峰如山峰犀利分明,真是金玉相琢的好相貌,不知是青天剑宗的哪一位。
感知到有人在看,那人猛的转过头,诏丘本淡然坦然,却在与他对视的一瞬犹如被冰锥刺骨,寒意从足底蔓延而上。
那可真是……毒蛇一般的眼睛。
便有此般点睛,将他这般俊秀的五官全然拉去了另一个境界,眉目寒霜,神色刻薄,令人望而却步。
他顾不上回应诏丘眼里的古怪,自顾自射来一道寒冰般的眼神,嘴角平直呲呲冷冷,顷刻又扭过头不看他。
诏丘平白受了冷眼,郁结又气结,也不想看他,但世事变化由不得人心下定,他堪堪收回视线,便有一道泠然之声,如料峭春风偶逢薄桃软红翩跹,不容抗拒的钻进耳朵里。
这回不止是他了,连身侧的严温和更远处的云见山褚阳都齐齐望过去。
那人也是一身柔和青衫,衣袖有苍竹缀饰,一双瑞凤眼不知是画了胭脂还是怎的,带有三分薄粉,眼形狭长,眼尾挑挑成若有若无的线几乎要飘到鬓角,五官出色,脸上有两枚小痣分于鼻梁和眼睑,落成一派风流的颜色。
不错,风流。
他含笑而来,看似紧赶慢赶,实则步履款款妖妖,手持一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骨白面折扇,上书一个大字——修。
诏丘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暗道此人莫非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佟立修?
果真,那人在曹门主身前站定,咔一声合上扇面,揖手道:“晚辈青天剑宗佟立修来迟,门主请勿见怪。”
诏丘心想这人还真是不客气,没想到曹门主还真的不介意,笑呵呵的朝他摆摆手,他便自在的闭了闭眼,懒懒朝诏丘身边来了。
他还没站定,诏丘便闻得一阵扑鼻脂粉味,五花八门,绝非出自一人之手,真是令人惊叹,他含着笑又甩开折扇,摇啊摇,见诏丘眼帘都开始颤抖,便抿一抿含朱带赤的唇瓣:“这位兄台,可否是觉得我美色过人?”
诏丘青筋一跳。
待他看清诏丘面容,顿时一个“哎呀”,造作的来了一句:“兄台你也颇美啊!”
诏丘青筋又是一跳。
手边严温已经开始窘迫了,诏丘余光瞥到褚阳死死掐着手臂,假咳得像是闹风寒,青筋跳了三跳忍无可忍开口:“你……”
他还没说完,那人一把扇骨打在他手背,叫他不得不一个激灵退开好几步又道:“能被我赞好看的可是上天入地也难寻,你可以骄傲些。”
他的扇子摇啊摇晃啊晃,看得诏丘眼睛疼,忍不住打断他:“佟立修?”
那人颇为惊喜:“原来你认识我,这位兄台想说什么?”
诏丘鼓起勇气:“你不冷吗?”
倒春寒还没过,他自己都还披披风呢。
佟立修的扇子就摇不下去了。
他面上悠哉游哉的神色卡了卡,笑意凝在嘴角,倒是他身边的青衣公子闻言投来一个颇为奇异的眼神,呲笑了一声,诏丘暂且认定这讥讽不是对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