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看戏看到这个地步,够了。
齐榭不明白他的用意,诏丘也来不及解释,只在破阵之前问了他一句:“阿榭,你喜欢孟今贤吗?”
齐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一句,还是回答:“嗯。”
诏丘放心了,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按在他肩上:“进屋,护着他。”
齐榭不愿抛下他一个人,自然是不肯听的。
握着他肩膀的那只手收紧了一点,诏丘倾身过来,很无奈的唤了他一声:“阿榭,别担心。”
他话音温和,眼睛极轻的眨了一下,因为一点莫名的笑意,眼尾上挑,若有若无的风流之外,还有难得一见的无害,相比哄,更像是安抚。
他手心朝内,用手背推走了齐榭:“护好他,更要护好你自己。”
齐榭就只好阖上门了。
诏丘毫无顾虑的双手合十,双手结印,薄唇微张,浅色唇瓣开合间,密语传落。
“纵有无端线,如是千千结。”
困缚结界缓慢打开的同时,一堆被埋在圆形符灰下的三角符纸全部浮到空中,迅速结成网状,铺天盖地罩住院中那间不伦不类的木屋。
银光完全消散,诏丘向前踏去,打断了邓木歌又要挥剑的动作。
她问:“你是谁?”
诏丘笑吟吟的:“这不重要。”
她又问:“你来干什么?”
诏丘说:“救人。”
不需要老头子耳语,诏丘的一头白发足够显眼,孟家主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便晓得他是因为什么入的孟府,忍着胸中钝痛,慢慢揖手道了一声:“久仰仙师大名。”
邓木歌明白过来了,没滋没味的比划了两下,冷声道:“原来是孟家的走狗。”
诏丘脸上的笑待不住,纠正她:“我和孟家没有关系。”
邓木歌挥手将剑比在他颈侧,皮笑肉不笑的和他周旋:“那你为什么要插手?”
虽然这对他没多大威胁,冷剑架在脖子上的滋味却不是很好受,诏丘推开剑锋,很是嫌弃的说:“受人之托而已,姑娘小心些,我不喜刀剑光的。”
他矫揉造作的躲过了邓木歌不知道抖不抖的手,视线正好和她身后一脸不可置信的鬼修对上。
虽说他带着面具,但是人是鬼对表示震惊的动作大多相似,无非是脖颈前倾,手指不自觉的蜷曲,顺带着周身气质都要怂一些罢了。
诏丘刚惹得邓木歌的没趣,见他的眼神从面具两个黑黝黝的洞口里射出来更不舒服,刻意叫了一声:“阿岩?”
鬼修被恶心得一个激灵,退步的动作又快又猛,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刻上“你是不是有病”六个大字,用嘶哑的声音问他:“你干什么?怎么出来的?”
对于前一个问题诏丘已经回答过了,不是很想再答一次,至于后一个问题,他秉着“拼谁更能硌硬人”的语气,故作不解:“破开的啊,不然呢?”
齐榭不在,他的语气挑衅十足,讽刺十足,讨打意味十足,论此道邓木岩不是他的对手,气得牙痒痒:“谁不知道是破开的,我问你是怎么破开的?”
诏丘淡淡道:“用手。”
他不说,众人都注意不到他的一只手竟是满满的血,而且和着血水滴落的还有碎成小块的血痂,之前必定也是受过伤的,邓木歌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咕哝了一句:“不可能。”
邓木岩顶着面具,因为过于激动,说话的时候面具都在抖,显然有将落的征兆,“若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一开始不破阵?”
诏丘更加不解:“不是你让我看戏?”
邓木岩被噎了一下,“我明白了。”他勉强忍下气闷,“装腔作势的戏码我看得不少,你有法宝可借,破阵自行离开就是,何必到我们这里来掺一脚?”
“这可不是我想来。”他语调玩味,眼神意味不明,含冰带刺在邓木岩身上转了一圈,又懒洋洋收住了。
虽然孟家人才是主力,但引齐榭入局的,可不止孟家人,他可都记着呢。
邓木岩被盯得一愣。
尽管算不上活人,鬼修感觉不到外物温凉,他还是觉得一股凉气无端生出,密密麻麻窜到全身。
一个暗颤之后,他沉声道:“你自己方才脱困,何必虚张声势来此威胁?若是有仇有怨,日后再说,今天我没空陪你耗!”
诏丘琢磨了一下,没忍住笑出声。
“你以为我没事干,跑出来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卖弄?”
他都不知面前这位仁兄是傻还是天真了,抖了抖衣袖,遮住覆血的手掌,才淡淡道:“自己没用,不要以为别人也没用,若天下修士都像你这样废物,那上界恐怕也就完蛋了。”
顿了顿,他又说:“至于寻仇嘛……”他挥一挥衣袖,十分刻意的打量着鬼修,片刻后得出一道结论,“算了。我不喜欢以强凌弱的,太没风度,再说你也没把我的人怎么样,一场心机也算付诸东流,我便大度不计较了。”
邓木岩被气得说不出话,用手指着他,露出来的脖颈爆出了黑色的尸筋,诏丘一愣,下意识退开一步,倒是邓木歌捕捉到了更重要的东西:“那这么说,这些东西也是你弄的?”
她指着散落在各处的符灰堆,其中有一堆正在诏丘脚边,呈一个小山丘的模样安安静静立着,若是神识灵敏的,还可以通过这个灰堆探寻到法术的归属。
虽然符纸是齐榭丢的,灵力是齐榭用的,但这符纸的符文和源头全来自他,他自然也算一份,诏丘也不避讳:“是。”
邓木歌单刀直入:“你要救谁?”
诏丘笑道:“孟家两个孩子。”
邓木歌直截了当的说:“不行!”
诏丘可不乐意:“此事用不上先来后到这样的道理,既然你想杀,我想救,那不如你先解决其他人,然后我们单挑,谁赢了听谁的,如何?”
邓木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她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一建议:“好,谁赢了他们就归谁。”
可能是他们这个买卖大白菜一般的轻松语气刺激到了孟家主,他使劲咳嗽了两声,在老头子的搀扶下才能站直身体,努力说道:“你们……”他又咳了两声,吐出一口鲜血,腥红的一片染脏了他价值不菲的外袍,“你们不许动我的孩儿。”
他身后的老头子则道:“仙师既然能救下两个孩子,可否救一救我家主人,什么报酬我们都能给!”
邓木歌一听此话便怒目而视,提起长剑没动手,也只是因为不知道要先劈哪一个好罢了。
处在漩涡中心的诏丘脸上笑容不变,做出一副颇为遗憾的表情,温缓地阖了一下眼,坚定的回了一个:“不。”
能,但不愿。
没有什么因缘,他不想干涉太多,左右又不是他的世仇,喜欢莽撞入局拔刀相助是他上辈子才喜欢干的事,这一次,他选择作壁上观。
可老头子说:“仙师,你已经入局了!”
他半是警醒半是威胁,看来是不甘心,仍想为孟家搏一搏生机,诏丘听到这话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哦。”
孟家和邓家姐弟的仇,到孟家小辈这里,算是隔了一代,既然如此,那诏丘的干涉也算不上彻底,只要不涉及到紧要的人,哪怕泥足深陷他也有脱身的办法,如今才一半而已,好说好说。
诏丘不为所动的退后一步,对邓木歌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自己则默默退到被结界护下的木屋旁边:“与我无关,于我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