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终于缓过气,诏丘已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抱着双手,眸色里尽是得意的朝他擡了擡下颔。
“去吧!”
诏丘挑眉说。
齐榭悄不作声的皱了一下眉,唇角下撇,一霎间竟和他儿时的影子重合,然面上还是谦逊有礼的朝他揖了揖手,慢吞吞挪着。
诏丘此刻满意到了极致,一直盯着他磨蹭的背影,嫌弃他太慢,煽风点火的加了一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齐榭立刻毕恭毕敬的转过来了。
诏丘笑道:“实在不愿,我们也可以挤一挤。”
他本意是开个玩笑,因此这句话根本不过心,等到反应过来其中意思已经完全不适用于长大成年的小徒弟,想要收回,齐榭先他一步,被惊得踉跄了一下。
然后诏丘就看到红意攀附,从脖颈一路冲上脑门,连耳根都没放过,活脱脱一个拜年的福童子模样,齐榭完全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衣袖都被他揪出了褶皱。
诏丘懊悔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蠢事,笑着挥挥手,打发他走:“为师开玩笑……”他“的”字还未脱口,又一阵夜风奔涌而来。
语气突然就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弯,诏丘叫住他,“阿榭。”
齐榭顿住脚,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倏然收紧。
他听得明白,诏丘让他别动。
这一句不是什么玩笑话。
几乎是他低语制止的一瞬,齐榭和他同时转过头望着院落的方向。
那处有一扇窗没关,正是被诏丘的罡风强行打开的那扇。
此刻那黑黝黝的洞口正中,站着一个同样黑黝黝的人。
黑衣,黑氅,面具遮脸。
看见两人回头,他低低呲笑了一声,笑声从喉口闷出来像是带着浓痰,含混又恶心。
他对着不知是什么地方,嘶哑着嗓音道:“好久不见。”
因为他这句话,齐榭的脸色霎时大变,真的苍白如纸。而被直勾勾盯着的诏丘眉头微拧,趁其不备弹出一枚悄悄从茶案上摸到的棋子,玉质的小玩意弹到窗柩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窗扇被打回去,立时就关了一半。
黑衣人站在窗外不甚在意的说:“仙师莫急,我并非来和你作对。”
诏丘冷冷道:“我管你作什么。”
那人擅长躲避,方才被他快一步关上窗,便失了偷袭的先机,此刻两人隔着窗面对话,诏丘的脸色不太好看,“你是谁?”
那人又含混的笑一声:“我们见过的。”
果然。
木梨镇,长街处。
诏丘点明:“你是那个鬼修。”
不算旧相识的旧相识。
上一次出现就将他搅到了孟家这盘局里头,这回出现不知道又是作什么妖?
诏丘挪动步子,让自己能挡在齐榭身前,问屋外的人……不,是鬼:“意欲何为?”
那鬼修笑意愈发明显:“好说,莫要出门便可。”
他话音刚落,熟悉的阵法气息铺天盖地袭来,诏丘和齐榭都被这样强大的困缚法阵惊得一震,对视一瞬,两者眼中都是无法掩饰的骇然。
齐榭要去捉鬼,急掠前行,然而那鬼修早就离开,临行前还轻飘飘的丢下一句:“此阵可观阵外之物,两位如果有兴趣,看一场戏也是无妨。”
诏丘跟上去,及时按住齐榭就要劈下的破阵符纸,对他道:“先别急。”他拉着齐榭的手腕将他拉到墙边,“去看孟今贤。”
他们设法穿墙,所幸那个鬼修没想到此处,并未对此设下禁制,只草草将这一圈地界都拢进去。
诏丘和齐榭快步走到孟今贤床边,看到床上一个安安静静的小鼓包才松了一口气。
事急从权,他们顾不得许多,上手将孟今贤摇醒,小崽子睡得正香,可能睡觉时喜欢蜷缩,只有发顶露在被褥之外,猝不及防遭受这样的晃荡,他被急出了起床气,发出难受的两声哼哼。
诏丘想叫孟今贤,然有点生分,话到嘴边改成了“今贤,醒醒。”
这也比直呼全名显得有人情味多了,齐榭忍不住多看了诏丘一眼,然后垂下眸子,退到后面安静站着。
孟今贤真被这一声叫清醒过来,被窝里的小身子拱了拱,鼻音不太重的叫了一声:“美人仙师?”
诏丘硬生生受了这个称呼,咬牙切齿的说:“是我。”
孟今贤却不急着转身,而是把自己往被窝深处拱了拱,对他撒娇:“帘子掀开了,我冷。”
诏丘就退出床帐,转而站到帷幔后面:“你还好吗?”
除去化骨病还在身上,孟今贤没有大碍,便说:“我当然没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诏丘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只是担心你,来看你一眼。”
不晓得为什么,褚阳这次的药方药味很重,明明是孟今贤过嘴,诏丘却在床帐附近闻到叫人无法忽略的药味,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他不再打扰孟今贤睡觉,转而走到这间屋子的窗前,路过屋内仅有的一方矮几,上面有一只药碗,想必是孟今贤喝药喝得晚,尚来不及让仆人拿出去。
此药有助眠的效果,诏丘和齐榭都放轻了脚步。
这间屋子和他们那一间不同,诏丘挑准一扇很可能视线不错的窗面,三下五除二撕掉了封禁的符纸推开窗柩。
鬼修设下的阵法虽然缺德,但有一点好处就是避风,诏丘不担心身后的齐榭和更远处的孟今贤会被吹得着凉,便将窗面全部推开,露出门外漆黑的中院。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夜色包裹下的中院并不是他所想的伸手不见五指,而是处处蔓延着流光溢彩的颜色,半金半银,璀璨明华。
是中院两个交织在一处的法阵!
他们久未出门,法阵在白日也不显玄机,这般紧要的东西,倒是被诏丘短暂的抛诸脑后。
金色的那个,自然归于他师门,虽然不晓得是谁布下,但左右是莫浮派的独门技法,至于另一个……
在他无声思索的时候,那散修从中院某处走到正中间,奇怪的是,外层那道金色的法阵见他便徐徐收束,最后只成两个帐篷大小,半圆状罩住院落最中央的一块地界,而里面那银阵也同时变小,一时间光华暗淡不少。
鬼修能设阵,但无法打破一些阵法的基本功用,是以他虽然能将诏丘和齐榭困在里面,但自己也同样进不来。
他原本在院中安安静静站着,除了看着渗人没什么不妥,然他察觉到诏丘齐榭的窥视,竟徐徐转过身来,嘴角含笑且弧度越来越大,那模样就像是在说。
“我早便晓得你们会来看。”
诏丘想想他自认为掌控局势,胜券在握的模样,莫名被硌硬了一下,于是不管不顾的也施法,让他无法看到阵内二人。
这番下来,就算他是修为一个顶俩的大能,也无法强破新立的阻隔法术,再硌硬到诏丘,那鬼修也意识到这个,笑意凝了凝,默默转回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