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榭适时出声:“不知夫人身份,不敢擅自抉择。”
那女子犹豫不愿开口,齐榭见她不上钩,便低声对诏丘道:“师尊我们走吧。”
然未等诏丘给出回应,那女子十分惊诧的问:“你们是道中人?”
这个说法是下界常有的,从这女子口中说出来并不奇怪,她一脸喜色,诏丘忍不住泼她的冷水:“夫人若不说实话,我们即便会些法术也不敢贸贸然带你走,若是招惹孟家仇恨,岂不自讨苦吃?”
那女子见隐瞒不成了,眉目焦灼确实想走,便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是孟家主母。”
诏丘和齐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了不得”的意思。
那女子已然坦诚,便没有顾忌了,见他们二人定住脚不动,便错身让开位置,示意他们二人进来。
“此时孟家不会来人,若是二位仍有顾虑,可否方便进来一叙?”
诏丘本就是奔着套她的话来的,此番能坐着聊自然是求之不得,他便带着齐榭进去。
从外面看,此间屋子和第一间石室相似,但踏入此地,才发现另有别致洞天。
门口目光所不及处,屋内西南侧,放着极其高达且厚重的一座木制书架,上可到顶,书册竹简被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整齐到毫无空隙可言。
架前是一方书桌,尺寸不大,桌面上放着几本被翻开的书,摆放尽皆随意,颇有凌乱之感。
那女子想为他们倒茶,走到茶案边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石头便随手一丢,石头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撞到墙脚便停下了。
齐榭问:“适才我们听见有石块敲扣之声,可是孟夫人?”
女子道:“是。”她抿出一个羞惭又不失得体的笑容,脸上顷刻出现一个和孟今贤一模一样的梨涡,“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想看一看是否有来人,打扰到二位了。”
“这倒没有。”诏丘说的是实话,知道有活人在此,很多事便不需要仔仔细细查探了,省力不少。
他将视线从书案前收回来,端起茶颔首道谢又问:“孟夫人在此处多久了?”
女子也不避着,大大方方避着:“一个月。”她不大在乎的说,“和我夫君争吵至此。”
诏丘抿茶的动作凝了凝,挂在脸上做表面功夫的笑突然有些挂不住。
这位夫人,过于不拘小节了些,真是不把他们当外人。
这些事涉及到他们夫妇秘辛,诏丘不打算问,然那女子似乎并不在意,竹筒倒豆子似的:“是因为家中一双孩儿的教养之事……”
诏丘实在忍不住了,擡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强扯着笑容说:“夫人,这些事就不必同我等……”他捕捉到一个极其细微的东西,顿了顿,“一双儿女?”
“是,一双。”那女子答得干脆利落,片刻后也堆起得体的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二位肯赏脸坐在此地,不就是想让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心思被戳破,诏丘也不恼,心道她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眉头一挑:“若是只想出去,孟夫人随便说几句就可,何必全盘告知。”
下界物物交换都需得等价,她若是全不隐瞒,求的必定不止这一桩事,诏丘断不能不计较,直接挑明道,“夫人不如有话直说,还有什么是想要我做的。”
若要有什么事情是她孟家主母都办不到,那多少是有些棘手的。
她说:“我想问一问,二位可在此地用过法术?”
不用诏丘答,齐榭道:“用过,不成。”
“原来他没骗我……”女子面上有些遗憾,不过那点情绪转瞬而逝,她又问,“二位是因何至此?”
若要深论起来,此事要牵扯上褚阳庄宛童不止,诏丘删繁就简道:“家中小童顽劣开罪贵府,我们前来相救却被困此地。”
他没说庄宛童的名讳,也没说如何开罪,但那女子闻言一喜,眸光大胜追问:“可是一个背着背篓的小药童?”
齐榭面露疑惑:“是……夫人见过他?”
“我夫君说家中幼子生了重病全是因为此子,原来是仙师徒儿。”
她怕诏丘误解,又解释道:“仙师莫多想,此事与你徒儿无关,我晓得的。”
她晓得,诏丘却委实不晓得,便默默认下庄宛童师尊的名号,心底朝褚阳先作了个揖,然后问:“真的不关我家徒儿的事?”
他现在还记得庄宛童被追着跑的模样,可怜得很。
女子笃定极了:“那日是我带着幼子出门,且一路随行在侧,确实见他和你家徒儿交谈了两句,但并没有不妥当之处,且那病症古怪,和一个小娃娃有什么相干?”
她又接着说:“可我夫君不知为何不肯信,又道那是个药童子,说不定就知道痊愈之法,这才做了错事,我与他争执不得,便自请来了此处。”
诏丘瞠目结舌:“这可真是……”
烈女子,烈郎君啊……
虽然不知她是真的洞悉真相,还是过于依赖己见,诏丘着实因她的坦荡和大气敬佩了一把,想着问细一些,不仅对庄宛童洗脱冤屈有好处,或可裨益孟今贤痊愈,便微微倾身,“那依孟夫人所见,这般祸事从何而来?”
这是他最好奇的一件事,得过化骨病的大多亲历当年那场大疫,再不济也是嘉州周遭城民,可十五年已过,这场大疫早已被荡平了涟漪,要晓得它的利害,又要不着痕迹的将它牵扯到一个不过五岁的孩童身上……
何故至此?又是何居心?
这一回女子倒不细说了,面色凝重起来只道:“此事牵扯我家中秘辛,仙师只要知道极可能是我家一位世仇所为便是了。”
世仇,听着便是或不可解的恩怨,其间牵扯可谓辛辣,凡有涉足者都得染一身痛才能解脱。
齐榭坐在一边看着是有些愧疚的,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师尊,我们回去吧。”
回莫浮派,回不明山,哪怕是暂居客栈,他突然不想犯这个险了。
“现在知道怕了?”诏丘噎他,“晚了。”
他说完重话又不忍心,放缓声音道:“若是害怕可以自行回去。”
齐榭急道:“师尊我不是怕这个。”
诏丘奇了:“那是怕什么?”
齐榭答不出来,眉眼低垂,坐好不再说话,看样子有些无奈。
对面的孟夫人眨眨眼,突然很轻的笑了一声。
诏丘疑惑的转过头,她就说:“仙师徒儿的性子,和我家幼子在某些地方倒是有些相似,或许会很投缘。”
诏丘侧脸看一眼齐榭,想到孟今贤托他转赠的玉佩,轻勾唇角道了一句:“确实投缘。”
他这句话说得温和又笃定,那女子惊了:“二位见过我家贤儿?”
诏丘颔首:“见过的。”
她着急问:“他现下可有性命之忧?”
虽是个烈女子,一言不合便到此处来待着,但毕竟是一位母亲,且就目前来看还极可能是一位慈母,诏丘心下慨然:“无忧。”
只要孟今贤乖乖喝药,这话便不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