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洒洒写了不知多少字,传信符纸上的墨迹洇散又加叠,一篇恳切无遗的自陈终于全盘传到另一张符纸上,诏丘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无比恭敬的添上最紧要的一句。
“褚师兄,可否寄药方于长溟?”
然,投出的信笺似微石落水,涟漪寥寥,只他落笔的片刻还可以察觉到对面人用指腹压住符纸,将字句一一扫到空中阅览的痕迹,片刻后,面前符纸空空荡荡,毫无回笔可寻。
毕竟来信复杂,一时琢磨也是合情合理,诏丘不着急,搁下笔抱臂慢慢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明黄符纸终于显出点端倪,细细抖动一下,随即边缘泛出因为过于滚烫才会显出的红色暗纹,正中的空白之处显现三个硕大的字。
“你有病?”
诏丘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斟酌许久,再回想自己方才最后的一句话方觉茅塞顿开,心中颇有些感动,连带着提笔的姿势都潇洒了很多:“师兄不必担心,你知我往事,长溟自无再疫之忧。”
那边利落传回:“答非所问!为何不归莫浮派?”
这一例传信符以三山图样为辨,前后可用的就四个人,严温和他自个,并上太山派的褚阳和云见山,最末这位已经过世,但余下三人并未废弃此证,照例以此传信,想必褚阳同严温早就通过事情因由,不仅是嘉州之行,连无常山之行也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他为四人最长,虽其余三人于他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稍近一点儿,也就云见山算得上他正儿八经的师弟,但四人聚首问道切磋何止几次,要说让诏丘叫一声兄长都不为过,许多年来,褚阳也一直以长兄自居,是以总是操心些。
此番问话,诏丘不能不回,他写道:“事出有因,何况假手于人,于此事不妥。”
严温前脚才被他安抚好,褚阳后脚也撵来催促,诏丘怎么能招架得住,严温他还能吓唬吓唬,这位却不大能,褚阳语气不知怎的有点冲,或许是见他未曾守在自己徒儿面前,气他不堪托付,以此为借口发发怨气罢了,但想他也是出自关心,未曾说要袖手旁观。
诏丘自认想得不曾偏差,一边慨叹十五年不见,依旧是长兄如父事事相助,一边盯着符纸,等着熟悉的药方跳脱纸上,便可省却一个大麻烦,尽早了却此事。
然则他眼巴巴瞅了半天,眼睛发酸生泪,没等来药方,倒是传信符的一边蓦然多出另一张符纸,朱砂纹路在上,昭示其功用。
传音符?
诏丘隐隐觉得不对,一时没去碰。
然符文泛红,褚阳的催促之意赫然,诏丘只好施法,一道浅淡的蓝光融进符面,带出一声。
“三日为期。”
诏丘一头雾水,问:“什么?”
褚阳问他:“今日是初四,初七之前你若还不归,我便亲去捉你。”
诏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是没明白他话里的一丝气愤是何时冒的头,皱着眉:“师兄何出此言?”
那头的褚阳见他不开窍,气急反笑:“我让长洐看着你静养,你可曾真的静养?”
诏丘记得初醒那日,还有严温急吼吼端着药追着他要他喝的那一日,确实有类似的话过耳,不过他从小到大也不是全然康健,小病也生过几回,哪回不是被嘱咐安心静养,可见这是个套话,不堪信的。
再者,就算此话不是诓人,诏丘从小到大也没听过,照样下床蹦跶,也未曾阻碍他痊愈如初。
有此前鉴,诏丘瞬时宽心,明白他原是来问罪的,但这于他诏丘实在是小事一桩,不足挂心,于是语气也松散下来,带着点吊儿郎当:“无妨无妨,师兄不必担心。”
褚阳“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谁要关心你了?我是……”
他顿了顿,问:“子游呢?”
这话头倒是转得快,诏丘反应过来,立刻开始编假话:“在我身边,睡着了。”
他料定褚阳只是随口一问,不会过于为难人,挑了让他无法再进一步的法子堵话,却不晓得褚阳心里在思虑什么,竟然变得很不体贴:“叫他起来,就说是我寻他。”
诏丘愣了愣。
就这么一瞬的空白功夫,对面传来一声有些咄咄的:“听见了吗?”
诏丘看着面前的传音符,琢磨着现在烧了它是否算晚。
褚阳非严温,在某些方面很不好糊弄,诏丘年少时违令被抓,十次有八次是栽在他身上,这个念头刚冒尖,褚阳短哼了一声。
熟悉到无法忘却的情绪涌上来,像极了被反复抓包的顽童,第一反应不是窘迫,而是一种近乎无奈的茫然。
褚阳冷冷的问:“你再答我,子游在何处?”
诏丘认栽,破罐子破摔:“丢了。”
符纸另一端有短暂的安静,安静到恍若死寂,细听甚至有炭火噼啪之声传过来,诏丘垂眸等着。
果然,褚阳对旧友的一点温情消失得干干净净,忍无可忍道:“你倒是个好师尊。”
诏丘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自认理亏,不作反驳,等着被骂,然并未有预想之中的斥责,倒是褚阳憋了许久,道:“两日。”
这是期限又缩短了一日。
诏丘闭了闭眼:“好。”
是他之过,他无怨言。
“无论如何,出府后先来见我。”
检查伤病,调养身体褚阳最擅长,诏丘道:“好。”
“药方子可有带着?”
诏丘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下山前严温强塞到齐榭手中的那一张,他后来草草看过又塞到了齐榭手上,记得其中的几味药,便给他报了过去。
他本意是绝不想喝的,此举无非是假意告诉褚阳药方在他手,让他不必担忧罢了,然则褚阳听了一耳朵,甚至是在他说出第一味药之后,立刻肃色道:“不是这个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