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过好几轮,弄得诏丘恨不得翻白眼了,他突然暴起,作势要去夺庄宛童,齐榭赶紧抱着人后退几步,只可惜他靠得太近,还是让他掠到衣角,以一种极其卑鄙可耻的姿势贴近齐榭,抚上他的后背,齐榭从小到大都对生人避之不及,枉论这样一个混混做派的男子,当即皱眉,借手肘之力狠撞他胸口,将他逼退几丈远。
诏丘又气又怒,按着他的后背将他和庄宛童朝去路的方向一推,独自与那人搏斗。
两人面对面站着,散修立即起势,几个来回之后诏丘毫发无伤,他却气喘吁吁,脸上手上和后背都挂了彩,手上的伤尤其严重。
他搽一搽渗出来的掌中血,没骨气的双手抱拳:“兄台饶命,我是看你身手绝佳,有求而来。”
庄宛童说得不错,此人有病。
一路追杀纠缠,见着打不过了又说有求于他,不知道是借故拖延还是另有盘算,诏丘懒得去想,一脚当胸踹去,不小心将那黑衣人踹到最近处一户人家的院墙上,直砸出一个深一寸的大坑,土石崩裂木屑飞溅,那家主人被惊醒大叫,诏丘默念:“有罪怪他。”从怀中掏出钱袋挂在院门口,隐匿到街巷深处。
他控制了力道,那散修受了重伤却不至于死,从墙上掉下来口吐鲜血,赶在那家主人发现之前跌跌撞撞的走了,诏丘这才从街巷走出来,找到一处明显无人使用的商品摊子,伸出两指对着木架一抹。
诏丘指腹过后,一张符被贴在木架上,安安静静的显着朱红的繁复符文。
一张从齐榭背后扒下来的追踪符。
他在夜色中无言许久,转身朝客栈走去。
谁知没走出几步,又来一人挡在他身前。
准确来说不是人。
玄衣黑发,落地无影。
又一个鬼修。
那鬼修见他满目戒备单手起势捏符,出声阻止:“我打不过你,也无意周旋。”
诏丘确实一肚子怨气,却从没打算牵连无辜,适才偷偷掏符也只为自保,见他发现也就坦坦荡荡的放回去了,双手负于身后:“有事?”
那鬼修单刀直入毫不遮掩:“孟家之事,特求相助,报酬好说。”
诏丘觉得好笑,先不说孟家究竟是什么事情他尚未可知,再说报酬,他一个修士,对凡俗金银全然不敢兴趣,可助修行的法宝灵气他统统不缺,甚至能掏出来一堆把不怀好意的人砸得两眼冒星。
“我非救世主,亦非局中人。”
那鬼修笑声桀桀,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又糙又粝,听得人耳朵刺刺疼,“孟家人算计你,你不报复?”
“那不是没算计成么?”诏丘一语带过,“再说这与你何干?”
那鬼修故作深沉的摇摇头:“你所思所想所做,按理来说确实与我无关。”他话音顿了顿,“但……我猜你很快就会入局,你不妨想一想,能将一个小儿牵扯至无底漩涡的会是什么好事?有些事情一旦遇上便脱不了身了,你可以保得自身周全,只是……”他顿了顿,语速变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舌尖绕了一圈才舍得吐出来,粘腻且意味深长,格外让人不适,“其他人你也能护得周全吗?”
诏丘心道不好,立刻就要奔回客栈,那鬼修不依不饶挡在他身前,诏丘怒气顿生,掏出符纸直打向他:“你对我徒弟做了什么?”
鬼修甚至不躲,任由符纸阴火将自己的玄衣烧出一个大洞,露出惨白发皱的皮肤,语气不无遗憾,“我倒是想,只可惜有人先我一步。”
他大笑起来,“你会想知道孟家事委的,毕竟不是哪里都可以看到那般高阶的秘术,不是吗?”
他一刻不停的煽风点火,“你不想知道那样的阵法为何会出现在下界的深宅大院?又为何会牵扯到一个小娃娃身上?”
诏丘道:“于我无害,与我无关。”
“哈哈哈哈,好一个无害便无关……”
那鬼修屡屡阻挡,诏丘忍无可忍:“够了!”一脚将鬼修踹翻在地,绕开他想回客栈确认,他反而顺势坐在地上,“修道中人,竟甘愿袖手,罔顾人命?”
诏丘迈开的脚步一顿,缓缓蹲下与他平视:“什么人命?你的吗?”他话锋一转,问道,“你是否修行日久,却鲜有收效?”
鬼修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一时愣怔:“什么?”
诏丘用一根食指撩起他破烂的衣裳,打水一场空。”
合作为假,利用为真,他还不至于蠢到听不出激将之法。
那鬼修被识破心思也不恼,只冲着他远走的背影:“若你心意改变,可来此处寻我。”
诏丘并未作答。
入夜客栈寂静,诏丘推开房门,只看见庄宛童被褪去外衣裹在被子里。
但他并未睡去,只是把自己裹成一团,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大眼睛滴溜溜转,见着诏丘回来就唤一声:“师叔!”
诏丘问:“你榭哥哥呢?”
庄宛童道:“他说有事出门,嘱咐我在此不要出去,还让我告诉你不必担心。”
诏丘怎么可能不担心,这可是他唯一一个徒弟,可谁知这个独苗如此莽撞,竟不等他回来,诏丘又问:“他还说过什么?”
“他问我为何会被孟家人追杀。”他隐隐猜到了诏丘的打算,“要我再说一遍给你听吗?”
诏丘道:“不用。”他将庄宛童按到床上,俯身为他掖好被角,“听你榭哥哥的话不要出去,明日你师父就会来,告诉他若我三日未回便去孟府寻我。”担心庄宛童害怕,还特意塞了一张不会反噬符主的灭生符纸在他手心,“别担心。”
诏丘只要自己愿意,就能做出世间最蛊惑人心的温柔神色,庄宛童被他温言软语哄得迷迷瞪瞪的,又恰逢睡意上来,不一会儿就阖眼睡熟,诏丘趁此刻在他周围布上厚达三层的结界,飞身从窗边离开。
第二次到孟宅,诏丘显然坦荡了许多。只管寻路前行,从大门路过时甚至懒得擡头望一眼最顶上合家欢乐的横联,横手一挥,大门应声而开,门扇呼的拍到两侧,里面漆黑一片,似怪物腥张的无底大嘴。
他此行声势浩大,虽无枪无马孤家寡人,却弄出一副惊天动地的声响来,罡风烈烈将他衣袍吹得鼓鼓囊囊,其中逸散出丝丝灵气,飞掠出袖又萦绕在他手边。
及他踏过正门,门扇霍然关上,与此同时一只符纸被折叠成纸鹤模样从他袖中飞出去,纸鹤纤薄,因着符纸的缘故成微金色,尾端较长拉出蓝色的淡淡光点,在堂中翩跹飞跃,依次停留在各处明廊屋室,边隅角落,停留在厅堂五尺开外时缓缓顿住,随后呈焰灰消散在夜色里。
火起。
半百家丁围成一圈,立于明廊之下,个个高举火把,目色肃然定在他身上,诏丘则被围在他们之间。
他冲着正前方立着的两个身影,单刀直入:“我徒弟呢?”
西侧是一玄衣人,蒙着半面黑布挡住了大半脸,诏丘却凭他额角破口,充血双眼认出这正是新认识的熟人,不由得眼存探究,嘴角含笑。
那人知道诏丘认出了他,也不顾藏一藏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上前一步努力挺直腰板:“我怎知你徒弟在哪里?我却要问你,夜半私闯别人家宅,该当何罪?”
他这话的气势非之前可比,看来是狗仗人势无所忌惮,诏丘泰然向前走几步,几丈远的一纵家丁顿时紧张起来,攥着可做武器的火把跃跃欲出。